皇帝賜給沈穆的新宅原是前朝一位王爺的府邸,奢靡異常,大氣不失秀緻,一步一景,園林布置巧妙。屋舍裡布置的一應器具、珍貴書畫無所不有,所以整理出來也費了不少時間。
紅袖等人比沈穆他們提前一日住進了新宅。
沈穆問過顧晦的意思,顧晦希望自己能單獨住一個院子,沈穆點了頭。
沈穆想把主院讓給顧晦,顧晦是皇子,住進去符合身份,也妥當。但顧晦沒看中主院,反而提出想住在沈穆旁邊。沈穆也不太喜歡主院,最終他選了觀雪堂,顧晦住在了旁邊的松竹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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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晦從門外進來的時候,徐太醫正在給沈穆察看傷勢。
沈揚發了狠,好死不死的一棍打向了沈穆的左邊臂膀。他砸得太重,連心髒都跟着疼——沈穆中毒損了心脈,在宮中養了一些時日,算是勉強恢複了元氣,但也隻是表面上看着與常人無異,實際上底子虛空,這麼一棍子下去,什麼都得重新開始。
而且沈穆又是個要強的性子,被打的那一下喉頭就泛起腥氣,偏他不肯示弱,生生把嗆出來的淤血咽了下去,還裝作與常人無異,死挺着不肯倒下……
傷上加傷,徐太醫暗道不好。
紫檀木山水圖屏風群山疊起,顧晦站在屏風一邊,沈穆跪坐在屏風另一邊。
徐太醫小聲說了幾句話,顧晦看出來沈穆點了點頭,然後扶着憑幾有點艱難的撐起身子,修長的手指解開衣帶,他側過身,婢女小心幫着他把衣服退下一邊。
顧晦往前走了一步。
紅袖領着原來鳴熙院的下人在門口迎接沈穆入住新宅的時候,就發現他行動有些不便了。
雖然早已看過沈穆身上的傷痕,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先前還隻是淤青的痕印居然已經變成了黑色,幾乎布滿了半個背部,與旁邊未受波及的霜白皮膚一對比,更顯慘烈。
紅袖抹了一下眼淚,側過頭去。
沈穆無暇顧及紅袖,此刻他正在上藥。
瘀傷需要冷敷處理,沈穆本身就怕冷,這麼這一折騰——他不由苦笑着吸了口氣。
真的好疼,疼到麻木,後來沈穆隐隐感覺好像不止是背疼,心口也疼,臉頰上泛起不正常的嫣紅,眼尾都燒紅一片,可嘴唇卻是青的……
011舔了舔他的手指。
可能是這具身體對疼痛太敏感了,沈穆努力讓自己轉移注意力,額角的汗流了下來,他點點011:這算工傷嗎?
011糾結了一會兒:穆穆,我已經記錄好啦!等任務完成之後就可以兌現的!
算是一個安慰吧——背上清清涼涼的藥膏已經上好了,徐太醫正一邊在書桌前寫着藥方,一邊說着話,紅袖聽着太醫的叮囑,不時細問兩句。
沈穆緩慢又疲憊地閉上了眼,頭微微往旁邊一歪。
裡間沒有人注意到不對勁,唯有顧晦。
顧晦快速轉過屏風,沈穆正趴在憑幾上艱難地喘息,臉上半分血色都沒有了,嘴唇都染上了青紫,唯有眼尾的淚痣鮮紅似血,像是吸取了他整個人的生機似的。
“沈先生?沈穆!”
顧晦一手拉起沈穆解開的衣服随便幫他穿好,然後把人攬抱起來。
顧晦心裡一驚,他手上都是濕的!
沈穆一直在出虛汗,可身上的溫度卻異常的高!
顧晦攬着沈穆的腰身,愣生把自己給氣笑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生氣,他就是氣得厲害。
沈穆清瘦得可以,秋末了,他怕冷,穿得厚,層層疊疊的錦衣裹住他一身瘦得過分的骨肉,人看了隻覺沈先生蕭蕭如竹,不會知道華服之下這人的強撐。
顧晦覺得這人簡直了!
平時瞧着與常人無異,甚至有心算計,挖坑的時候淡定的不行;教育學生的時候也是,一套跟着一套,愣把混世魔王訓得服帖不敢鬧事;表面一本正經,私下逗人逗貓都不落下,顧晦不習慣被人摸頭,他偏時不時逗顧晦一下,把他揉得麻木……
我道你精力充足,一點不似太醫口中的病人,心存疑慮,步步觀察,處處試探……誰知道你都是裝的!
沈穆軟趴趴地靠在顧晦懷裡,烏發鋪了滿身,更顯纖弱。衣服又是胡亂披着的,露出半邊肩膀和一側精緻鎖骨,蒼白的胸膛起伏微弱。他低垂着頭,連呼吸都弱不可聞。
徐太醫丢了筆跑來,眼見這樣情況立刻給沈穆喂了藥。紅袖抱來了床榻上準備好的毯子,顧晦接了過來,小心蓋在他身上。
“唔呃——”
沈穆深吸一口氣,顧晦看他呼吸得費勁,心頭也是揪緊。
不知道内力對他有沒有作用……
先試試看?
擡手按向沈穆的後心,強勁但經過努力壓制之後變得溫厚的内力注入到沈穆虛弱的身體之中,徐太醫把着脈,覺出些門道,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這位二皇子——顧晦面無表情,眼眶明顯地帶着紅,但眼睛卻專注地觀察着沈穆的臉色,看他臉色漸漸變得紅潤,雙唇也變回了原本淡淡的粉色,掌心微轉——
徐太醫趕緊制止:“夠了夠了,再多……”他放低了聲音,“沈先生受不住。”
顧晦這才收了手。
沈穆當晚就發起了高熱,紅袖照顧沈穆慣了,就先盯着上半夜,下半夜再換柳絮。
顧晦沒走,他坐在腳踏上,一直守着沈穆。
顧晦有點搞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先前他從未這樣過……他從未這樣在乎過旁的什麼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