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現在不同了,你如今不是什麼影宮的少主,而是大盛的二皇子,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庶民遵法,你當然也要遵法。”
顧晦瞳孔顫動,怔怔地看着沈穆。
“王孫貴胄,也不能越過秩序規則行事。”沈穆點了一下茶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方正的“法”字,然後擡眸,眼神堅定,讓顧晦身軀一震。
“二皇子,你自小沒有受到過特殊的皇子待遇,在我看來,這很好。”
沈穆的态度軟化下來,眸光溫和:“如此一來,你就能夠了解普通人的生活為何,知百姓艱難,品生民疾苦。成年後的皇子會分封屬地,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視線交彙,沈穆的目光中飽含肯定,讓顧晦第一次感受到,是的,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被人期待着的。
絲絲縷縷的、說不清的愉悅湧上心頭。
快要入冬了,風吹得很響。
沈穆屈指輕輕敲了一下顧晦的額頭,不痛,但顧晦下意識捂住了額頭,然後順勢握住了沈穆冰涼的手。
“隻此一次,以後若是再犯……”
“不會再犯。”
沈穆點點頭,對着顧晦攤手:“賬本呢?”
顧晦:“在……松竹居裡。”
沈穆笑了一聲:“算你聰明。”
顧晦抓住沈穆的手,把他的兩隻手都握緊、捂住。
他不會把賬本交給閣主。
整個影宮都在皇後的控制之下,要是把賬本交出去了……顧晦冷笑,那賬本上的人就會成為皇後的爪牙,被皇後要挾着做事。
他擡頭看着沈穆,沈穆身體不好,手涼腳涼的,現下手被他捂着有了一點溫度,顯而易見的,這人眉眼舒展,十分受用。
他就不明白了,沈穆身體又不好,自己也清楚這是個燙手山芋,為什麼還是要摻和進來?
要是給了沈穆——
沈穆似有所感,危險地眯了眯眼。
顧晦瞬間老實。
“回去,回去就給老師。”
沈穆滿意點頭,然後借着要喝茶的動作抽出了手,半遮掩着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心口。
顧晦眼見着沈穆的臉色開始泛白,連昏暗燭光都遮掩不住,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這段時間總是如此,但凡情緒波動的時候,這心疾就要作怪,但又不好一難受就吃藥,沈穆便盡量忍着。
正想着這事兒,沈穆突然感覺到虎口處正被人用力掐住。
顧晦低着頭拿捏力道:“我問過莊老太醫了,他說這個法子有用。”
沈穆放松了身體靠在車廂上,顧晦靠近了一點挨着他——這小孩是真的很喜歡黏在他身邊。
“是不是難受得厲害?”顧晦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揉一揉心口?”
沈穆搖搖頭,他想起什麼:“我有一件事忘記跟你提了,現在說了也好。”
“我身患咳疾,長久不好,又多在夜間發作。”沈穆勾了一下顧晦的手指,示意他認真聽,别想又打馬虎眼混過去,顧晦這才不情願地看過來。
沈穆無奈一笑:“你明日便搬到隔壁的屋子睡,好不好?我老病着,也不好多勞你照顧。再說了,你還在長身體呢,晚上沒有覺睡肯定不行。”
顧晦肯定是不願意的,沈穆早前提過一次,被顧晦混過去了,非說在他身邊能睡着……可沈穆不太願意,顧晦年紀小,他又總是咳嗽,還是會打擾到顧晦休息的。
而且沈穆觀察過了,顧晦白天的精神确實很好,他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失眠的毛病……應該是跟環境有關的。
都是在沈府,府上伺候的人他也都相處愉快,沈穆這才又重新提起。
顧晦别過頭去,手上按揉穴位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幾秒後,顧晦剛想說話,蘭生的聲音正巧在外面響起,他也隻好閉了嘴。
反正老師心軟,顧晦握着沈穆柔軟的手,心說他回去耍個賴皮,沈穆肯定不會拒絕的。
馬車緩緩駛離這條街道。
蘭生解了披風,喝了一口熱茶才開口說話。
“華大人說,謝謝先生讓他們夫妻見了一面,還說,他對先生心中有愧,但此事,他是無可奈何。”
顧晦冷哼一聲:“他無可奈何,拖旁人下水?”
沈穆撓了一下顧晦的掌心,顧晦閉嘴。
011原地轉了個圈:穆穆,這可怎麼辦?
沈穆:等。
華榕貪腐已然成了大案,陰差陽錯地蓋住了吏部官員買賣官職的風頭。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官員貪腐并不是什麼稀奇事,雖然華榕一案涉及官員甚多,但也不至于鬧得如同現在一般滿城風雨。
京城裡所有的輿論都在往一邊倒。
虛張聲勢——像是在掩蓋什麼一樣。
“铮——”
馬車猛地停下,車廂裡的人順勢往前一撲,短劍出鞘,顧晦擋在前方,橫劍于前。
車外,長風連同沈府的護衛已然與賊人纏鬥起來,殺聲頓起,火光透過車簾映入車廂,照亮了顧晦面無表情的臉。
“莫要妄動。”沈穆強忍着心口的疼痛,按住顧晦的肩膀,“此地離刑部沒有多遠,巡邏的衛隊馬上就會到。”
蘭生受到驚吓後縮成一團,她瞧見沈穆臉上難忍的痛色,勉強爬起來從馬車裡的一個小櫃子取出了藥。
“先生,快!”蘭生扶着地,聽見外頭喊打喊殺的聲音,自己也在抖個不停。
沈穆嚼碎了藥丸,苦澀的藥味激得他喉頭發嘔,心神震顫之下,突然——“唰!”
顧晦瞳孔一縮,短劍和匕首瞬間出鞘,一個極具技巧性的交叉卡住刺來的長劍,車簾揚起,雙手發力猛然轉動,長腿一掃,竟然反客為主将人挑落馬下!
這是何等的巨力!
刺客顯然未曾料到目标身邊居然有這樣的人,他狼狽地吃了一嘴的土,顧晦乘勢而上,那人勉強抵擋了兩下,反被顧晦在要害處制住,他自認不敵顧晦,牙關一咬,嘴角瞬間流出毒血。
顧晦一腳将人踹向另一個沖過來揮刀向前的刺客!
“砰——!”
長風帶着護衛漸漸聚攏,他們訓練有素,但還是頭一回遇見此等情形,見了血光,難免顯得慌亂。
顧晦接替指揮:“長風,分出一半人守住後方,兩輛馬車不得分離!”
“是!”
沈穆勉強敲敲沉睡的011:壹壹,去書房裡守好那些賬本!
011:啊?嗷知道啦!
沈穆虛喘過一口氣,冷汗出了一身。他把蘭生撥到身後,蘭生瑟瑟發抖,緊緊抓住沈穆的衣袖:“……先生……”
“别怕,”沈穆偏過頭去,他的臉上沒有驚慌,隻餘下鎮定,“烏合之衆而已,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沈穆當然鎮定。
這場驚變來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連顧晦都動了調換賬本的心思,多少藏在暗處的相關之人,定然也是等不下去了,才會按捺不住。
這是京城,此地離刑部大牢也不遠。
可見他們不是想取人性命,而是想給他一個警告。
秋天的最後一場雨終于落了下來。
京城巡邏的衛隊姗姗來遲,顧晦立在車闆擋在車簾前,擡手一抹臉上血污,鳳眸如綴明星,冷冷望向高頭大馬上,身穿軟甲的青年将軍——王書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