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道路上,宴會還沒有結束,所以宮道上沒有什麼人。
沈穆累了一整日,還打了一架,眼皮早就撐不住落了下來,眼看着靠着廂壁就要睡着。寵似主人形,早就團成一團在它的專屬貓窩裡睡過去了。
顧晦看着那人額角一下一下地碰着廂壁,偏偏本人絲毫不介意的樣子,忍無可忍,終于坐了過去,主動扶着沈穆的身子讓他側躺下來枕着自己的大腿。
黑暗中,沈穆勾起嘴角,嘟囔了一聲“硌”。
顧晦:“……”剛才撞廂壁的時候不見你挑剔。
顧晦本來還氣鼓鼓,現下就像個被針紮破了的氣球,“咻”的一下放完了氣,認命地扯過車上準備好的毛毯折了兩下墊在沈穆的腦後,又用披風蓋住他的身子,免得這人着涼。
但還是很氣。
沈穆能夠感受到顧晦心情不佳,但卻并不明白青春期少年蜿蜒曲折的心事,更沒有往自己身上想。
沈穆隻以為是今天顧晦過生辰卻被人污蔑,心中郁悶,他偏轉了頭眯着眼,看見少年人鋒利的下颚,往下抿的嘴角。
唔——應該是很委屈吧。
在外趕車的淩宇淩淼一派輕松,尤其是淩宇,樂得五官亂飛,被淩淼嫌棄得不行。
淩宇用着影宮特有的手勢跟淩淼聊天。
淩宇:少主見招拆招用得真是不錯,愣是把一個局一點一點拆散,還賣了一波可憐……少主現下得了陛下的憐惜,以後做事可就方便多了!
淩淼:那宮女的家人你救出來了?
淩宇打了個響指:那當然!我做事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淩淼扶額……行吧,這小子看着不靠譜,做事确實還可以。
淩淼又想起一人:那個甯謙你丢到哪裡去了?
淩宇:……完了,我丢在一個巷子裡了!
淩淼:……算了,渣男受凍是應該的。
當時在平台之上,可不止貴妃、顧晦、淩宇、淩淼四人,還有一個驚慌失措的甯謙,一個武功極高迅速逃走的宮女。
那宮女肯定是追不上了,顧晦看這情形很快就判斷出這場局的大緻走向,讓淩淼守在原地,命淩宇去追甯謙。淩宇邊追邊還心中唏噓不已——這個男人看見曾經的情人大着肚子滾下長階,第一反應居然是跑。
可惜他一個文人,怎麼跑得過經過多年嚴苛訓練的影宮暗衛——淩宇三兩下追上去一腳就把人踹翻,趁他沒反應過來之前,順手帶走了他攥在手心的碧玉葫蘆。
淩宇淩淼很早就跟着顧晦,段恕有意培養他們成為顧晦的左右手,所以顧晦能知道的東西,他們大抵也知道——包括一些世家的秘辛。
甯謙是甯嫔的兄長。
貴妃還沒有進宮的時候,曾與甯謙相戀,可惜甯謙身份太低,不過四五流的世家出身,如何高攀得上王家貴女?
貴妃顯然也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主動斷了這份情。但年少慕艾,少女懷春,宮中日子難熬,皇後盛寵不衰,她沒有孩子,為了進宮生生等了幾年,年紀大了,寵愛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又不能與家人相見……久而久之,便懷念起未入宮時的情人。
更何況甯謙一直都沒有娶親,貴妃感動非常。
——直到貴妃有孕的消息傳出,甯謙才開始讓父母着手娶妻之事。
所以甯謙這次進宮,貴妃是懷着餘情未了的心想問個清楚、斬斷情緣才特意應約來到禦花園偏僻一角,等待着甯謙。
她就這樣踏進了設好的陷阱。
顧晦正被侍衛們押着走,淩宇不好接近,隻好躲在暗處朝顧晦比了幾個手勢。
淩淼守着那個被敲暈的宮女,他擅長審訊,三言兩語間就把話套了個明白,果然與顧晦所料不差,于是循循善誘讓她配合他們的動作,一切好說。
那宮女知道自己任務失敗,就算是活着回了風雲閣,閣主也不會放過她。既然已經沒了活路,不如配合淩淼,隻求把她扣留在重隐手中的家人救出來。
淩淼答應得爽快,一切如少主所料。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計劃,那宮女也是個明白人,有意讨好,在殿上把原先顧知行計劃的一切半遮半掩地透露出來。
三人配合默契,淩淼跑回影宮找了段恕說明情況,段恕與楊辛有交情,這才把東西送到了顧晦手裡。
淩淼不知為何歎了口氣,可惜了那個宮女,不,影衛。
風雲閣做事越來越過分,竟然還扣留了人家的家人強逼賣命,怪不得一群人平日裡陰沉沉的,哪裡有風雨樓自在随心。
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到了沈府門口。
可顧晦還是冷着臉,沈穆起身揉了揉脖頸,他睡了一覺,攢了些精神,一回頭,發現顧晦臉色一陣不好看,心中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搖了搖,然後被握住,拿開。
沈穆:“……”不懂,青春期少男的心猜不透——還是沈軍好懂啊,什麼都擺在臉上。
沈穆顧自搖頭掀開車簾,剛一起身就踉跄了一下,好險被顧晦扶住腰身。沈穆笑着去牽他的手,顧晦别别扭扭地受了,跟在沈穆身後下了車。
剛一下車,便聽見耳邊轟然一響,顧晦下意識用力把沈穆拽到身後護着,幾乎是同時,抽出了短劍橫在胸前。
沈穆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當下也愣了。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鞭炮殘留的紅紙鋪了一地,顧晦茫然放下手,隻見紅袖抱着年年、長風、宿雨、蘭生、柳絮和柳枝衆人站在沈府門口,齊齊行禮。
“二殿下生辰快樂!”
“哇呀!”年年拍拍手,笑得開心。
淩宇淩淼也跟着拱手祝賀:“殿下生辰快樂!”
顧晦轉身去找沈穆,隻見沈穆站在一邊,安靜地注視着他。
沈穆走到紅袖他們之間,在一片熱鬧的背景中,“殿下,”沈穆微微一笑,“生辰快樂。”
鋪滿鳳眸的淡漠孤獨漸漸褪去,席卷而上的是意外、惶恐、驚訝……與,疑惑。
他們是在為我慶生?
他們是在為顧晦這個人慶生嗎?
可是今天,這裡沒有别的人過生辰了,隻有一個他。
從冷心失望到現在的驚喜突襲,轉變來得太快,讓顧晦一時沒反應過來。
手心慢慢滲出汗水,顧晦懵懂地眨眨眼睛,近乎無措地走到沈穆面前,迷茫擡頭。
“……老師——”
“嗯,在呢,”沈穆彎下腰摸摸顧晦的發頂,眉眼彎彎,“大家都在這裡等着給你慶祝生辰哦,二殿下。”
顧晦手足無措,空蕩的心口漸漸被什麼東西填滿。
陌生的感覺讓他惶恐緊張,好在沈穆看穿了他,牽着他的手進了府門。
衆人沒被顧晦的反應打消熱情,府裡大部分人都知道顧晦這些年生存不易,顧晦待人雖然冷淡,但相處久了,卻能感受到隐藏在冰山下的溫情。
出生就是天潢貴胄,卻也與普通人一般,或許還比不上普通人家的孩子,吃夠了苦頭。但他長到這麼大,隻是性子冷了一些,到底不曾依仗身份為難過人,說起來,隻是個可憐孩子罷了。
顧晦看見觀雪堂内滿院子各色形态的花燈、巨大圓桌上擺滿的珍馐美食還有正中央放着的長壽面,完全不知道沈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些的。
沈穆這段時間很忙,他身體還不好,一度病重……顧晦握緊了沈穆的手。
可他居然一直記挂着我嗎?
有熱氣沖上眼眶,顧晦拼命眨掉,繃着嘴角,看起來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應該是開心的。
沈穆松開顧晦的手,他站在顧晦身前面對着他,面對着府中所有的人。
“其實我一直很頭疼要送你什麼禮物才好,”沈穆苦惱地皺皺眉,“直到昨天我都沒有想到最合适的。”
“剛剛下車的時候突然就想到了,”沈穆歎了一口氣,好笑道,“殿下,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想來應該是他跟顧知行私下說了兩句話?當時顧晦給他披上披風的時候,臉色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