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很愛吃醋一小孩。

可是小孩子不就是這樣的嗎？沈穆無奈地看着顧晦。

顧晦抿着嘴把頭扭到一邊，耳尖有點紅。

不是因為冷，純粹是感動的——尤其是看見沈穆給他布置安排了那麼多之後。

四下安靜無聲，沈穆看着這别扭又故作冷漠實則小動作頗多想要遮掩自己真實心情的人，倏然失笑。

他清了清嗓子，說：“二殿下的名諱是由陛下賜的，但是我總覺得，‘顧晦’二字念起來不太順口，若殿下不介意……”

沈穆換了個自稱：“臣私下為殿下取個字可好？”

把名字寓意不好說成不太順口，所以一直不叫他的名字；明明他是“災星”與皇宮相克隻有沈穆的八字才能克制得住，他硬要說是命數相當。

……

沈穆好像一直都是這麼體貼溫柔的人。

其實顧晦早就不會為了這些東西而傷感，他能活到現在就已經很辛苦很努力了，當一個人為了生存而活着的時候，怎麼會在意這些小細節。

可是當沈穆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顧晦恍然，其實還是有一點在意，就一點點。

顧晦梗着脖子點點頭，裝作一派冷漠好像不在意的樣子說：“随你。”

沈穆輕輕念道：

“懷瑾握瑜兮，君子如珩。”

沈穆看着少年冷漠的側臉，取下自己腰間一直懸着的，姜氏所贈的白玉镂青蓮佩挂在顧晦的腰帶上，然後十分鄭重地說道：

“便喚你，顧如珩。”

仿佛有無數煙花在腦中炸開，顧晦嘴唇嗫嚅，如珩，顧如珩。

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聲音很低：“是哪個‘珩’？”

沈穆眨眨眼，展開顧晦的手掌，一筆一劃寫得清楚。

顧如珩收攏五指，他貪戀着沈穆的溫度，不願放開。

“珩，是一種玉飾，書中有言‘珩’乃佩上玉也，所以節行止也。”

沈穆彎了眼：“如珩，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未來的日子很長，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希望你開心。”

這些日子整個沈府都異常緊繃，難得府裡有人過生辰，大家自然樂得放松一二，開開心心地鬧騰。

淩宇淩淼在影宮多時，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氣氛，一時十分新鮮，他們倆又是顧如珩帶回來的，與府中下人們不太熟悉，連住所都不在一起。不過一個淩宇活潑，一個淩淼愛玩逗趣兒，府中人也趁着這個機會與他們熟悉認識。

他們很快便鬧做一團，大家吃過正經飯菜，分過長壽面之後，就開始鬥起酒來，幾個婢女則是圍坐在一邊說說笑笑，拿着小玩具逗着年年玩。

沈穆獨自抱着小貓躲在花架下，躺椅搖搖晃晃，他透過幹枯的枝葉去看那邊的熱鬧，卻并不打算加入。

花架下也挂了一個鯉魚的花燈，昏黃的燭光灑在他的身上，在清澈的眼中流轉，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有一道隔膜無聲隔開了沈穆和人群。

小貓“喵”了一聲，舔舔爪子：穆穆~你不去跟大家一起玩嗎？

沈穆微微合上眼，說“累”。

是挺累的，他已經好久沒有安生休息過了。

顧如珩，皇帝，皇後，顧知行，沈轅……還有青梧書院，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慢慢逼近，沈穆半眯着眼，是顧如珩。

顧如珩把沈穆懷裡的小貓強行抱走放在地上，為此還被小貓不情願地裝兇撓了一下他的衣袖，但沒用。他成功讓沈穆的懷抱空了出來，然後自己欺身而上主動抱住沈穆的腰，往上蹭，又不敢把自己的重量壓在沈穆身上，怕壓壞他，動作間很是别扭。

011怒而告狀：……嗷嗚穆穆！顧如珩欺負可愛貓貓！

沈穆失笑，叫它讓着點壽星，然後往旁邊挪了一點，讓顧如珩躺上來。

沈穆揉顧如珩的手法跟撸小貓沒什麼差别，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摸摸他的腦袋，然後揉一揉後脖子，顧如珩動了一下，然後更加依戀地埋進沈穆的脖頸裡，去嗅他身上的香。

沈穆：“長壽面吃完了嗎？”

顧如珩：“吃完了，一根不剩。”

沈穆：“雞蛋呢？不可以隻吃蛋白不吃蛋黃。”顧如珩有挑食的毛病還是紅袖跟他說的。

顧如珩：“……不知道是哪位好姐姐想的主意，特意打碎了蛋黃蛋白和在一起炒的，挑不出來。”

沈穆悶悶地笑，還是紅袖有辦法。

顧如珩聽着那邊的喧鬧聲，想起剛才他在看見沈穆時感覺到的那種寂寥，心中惶恐。

“在想什麼？”沈穆閑閑問道。

顧如珩抿了抿唇：“在想老師隻準備了一個禮物給我嗎？還有沒有别的。”

這話說得有點貪心，但沈穆确實還準備了另一件禮物，玉佩和名字都是沈穆臨時想的，顧如珩超乎沈穆所想的敏銳。

沈穆笑着點點顧如珩的鼻子：“當然有，放在房間裡了，自己去看。”

顧如珩苦着臉：“不會是筆墨紙硯或是什麼字帖吧？”他的字沈穆已經嫌棄的連裝懶得裝了。

沈穆一向是鼓勵教育，但顧如珩的字真的……說是鬼斧神工都不為過。

沈穆頓時樂了，笑得連胸腔都在震蕩。

顧如珩突然站起身，把沈穆也拉着坐起來，又拿過鞋子給他穿上。

沈穆不明所以，雙手乖乖地搭在膝蓋上，鯉魚花燈懸在沈穆的手邊，光影流轉間，顔色極深的瞳孔更加澄明，像極了琉璃珠子。

顧如珩帶着沈穆起身，他先走到階下，不知道為什麼，沈穆站在台階上，不肯往下走了。

“你去就好，”沈穆微微笑道，“今晚你才是主角。”

我不是此間人，再多熱鬧，也與我無關。

“我不，”顧如珩堅持，但又是十分急切的央求模樣，“老師，你陪着我，好不好？”

他陡然惶恐，他此時的力量太小了，好像沒辦法抓住沈穆。

……

沈穆定定地看着台階下的顧如珩，須臾，他似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算了，如珩今天過生日，他還是不要掃興。

陪他就陪他吧。

顧如珩看他神情不再是那麼堅定的樣子，心中一喜，執着沈穆的手用力一拉——

沈穆一腳踏入紅塵，與顧如珩抱了滿懷。

他牽着沈穆的手，一步一步，步履堅定地走入人群之中，紅袖等人舉杯敬酒，甘甜酒液湧入喉中，沈穆放松一笑，腳下的可愛小貓喵喵撒嬌。

顧如珩眼中蕩着笑意，胸中鼓脹，難掩欣喜。

顧如珩低頭看向他們十指相扣的手。

——永遠都不會放開，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