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

等到顧如珩兩手各提着兩大摞用油紙包好的餡餅來到工部的衙門時，一群又餓又困的工部官員加工匠們都打起了精神，紛紛沖上前來接過東西，一一分食，還不忘道謝。

顧如珩從餓狼口中奪走兩份餡餅，施施然穿過衙門走到後院，一把抽走老人口中的水煙槍，在人發怒之前雙手奉上美食。

沈府的廚子為着讓主子多吃兩口飯可謂是費盡了心思，倒不是說沈穆口味古怪不好伺候，而是他大抵什麼都能接受，偏偏很難有什麼食物能讓他開胃。

主子為官清正，沈府每月初一十五就會在城外施粥，京中新開的學堂也是沈府出資……再加上沈府薪酬優厚，上上下下的關系和諧，不似其他貴人府中諸多算計，對待下人犯錯也十分寬容，這樣好的人，偏偏身體病弱，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心思，就想讓人多吃兩口，廚藝提升得飛快。

也因此，沈府廚子的手藝是京中排得上名的，有時别家設宴，還要來請沈府的廚子去掌勺。

“工部這幫小子是沾了你的光了，沈府的廚子名副其實。”

老人咬了一口餡餅，香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指着這餡餅啧啧贊歎。

這餡餅表皮酥脆，内裡軟糯，飽滿鮮嫩的肉塞得滿滿當當，一口下去，鮮美的肉汁滑入口腔，于味蕾是極緻盛宴。

顧如珩從懷裡拿出昨夜他熬大夜畫出的圖紙，老人背過身去擺擺手，意思是他顧着吃東西，沒工夫幹活。

“行，本來也沒打算讓您立刻幫我看。”顧如珩轉頭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好笑地搖搖頭，“您有空的時候幫我看看有沒有問題就成，慢點吃，别噎着，我又不跟您搶。”

老人姓石，不知其名，大家都叫他石大伯。他是工匠的頭頭，私下還是影宮最好的鑄造兵器的師傅，顧如珩手裡的兩把兵器都出自他手。他對顧如珩很好，發掘了他的天賦，此後工部研制的武器他都會帶着如珩一一碰觸、拆解，顧如珩所有相關的知識都是他教的，對他十分尊重。

工部的人正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吃東西，突然闖入了一群太監，搬着什麼軟榻、香爐、屏風、桌案亂七八糟一堆東西進來。大家夥都愣了一下，坐在地上沒動，工部尚書馮卓陽頂着倆大黑眼圈魂遊天外，嘴巴還沒忘記嚼，鼓鼓囊囊，活像個倉鼠。

直到那個一身華貴紫袍的青年坐着轎辇上被擡進來放在工部前廳中，工部侍郎林恽才反應過來推了一把吭哧吭哧沉迷吃餡餅的倉鼠……不，尚書大人。

“大人，這是三皇子來報到了！”

“啧。”

林恽愣了一下，這死動靜是尚書大人發出來的？

——很明顯不是，顧如珩把懷裡忘了拿出來的如意糕丢進林恽懷裡，然後靠着牆斜睨着那個憎惡着盯着他的人。

顧知意啊……顧如珩摸了摸下巴，嘴角挑起一陣莫名的笑。

冤家對頭，他那個父皇還挺會安排。

“三弟，大清早的折騰出這麼大的陣仗，”顧如珩誇張地拍着手掌，眸光卻暗沉，“是為了提醒父皇你晚到工部報道半月嗎？”

他這段話觸到了顧知意的痛腳，顧知意氣得跳下轎辇：“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教訓本殿？！誰是你三弟？！”

顧如珩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不是我三弟，你竟然不是父皇的兒子！”

顧知意：“你！”

“二弟慣會開玩笑。”顧知行匆匆出來打圓場，他瞪了顧知意一眼，然後掩下心中對顧如珩的不滿，臉上布滿了平和的笑，“二弟，三弟是因為生病了才晚到的，不是有意。”

顧如珩攤手，嘴角勾起，戲谑笑意激得顧知意心頭火起，又被顧知行踩滅。

“你要是再不老實，以後犯了錯，就不要求到我這裡來！”

顧知行恨鐵不成鋼，他這些年為顧知意犯錯收拾尾巴已經十分厭煩，但誰叫他們同出一母？

顧知意被吓到了，慫慫地站到顧知行身後，再不敢多嘴。

工部人均糙漢，隔出來的小小房屋雖然幹淨，但裡面就一張床及被褥、一個書案，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畢竟他們都是來幹活的，不是來享受的。

顧知意嬌縱，自然什麼都要最好的，他沒打算來工部學什麼東西，不過是在父皇面前裝個樣子，反正天塌了都有母後和大皇兄頂着，他隻需要做個富貴閑王即可——偏巧來了個顧如珩，不是冤家不聚頭，顧知意連連冷笑，定要顧如珩出個大醜才好！

顧如珩側身給搬運東西的小太監讓路，石大伯走到顧如珩身後用手肘頂他：“哪來的嬌貴娃兒？快把他弄走。”

“……”顧如珩“撲哧”一聲笑，石大伯見他笑了也松了口氣，他知道這孩子年幼時受了多少磋磨，又是打小看大的，自然站在顧如珩這邊。老人拍拍他的肩，努努嘴：“甭管他，别的不說，工部這裡，沒人欺負得了你去。”

顧如珩塌了肩膀躲開，老人拍了個空。顧如珩護着自己的衣服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老頭兒！這我老師給我新做的，你手上都是油，别弄我身上！”

“嘿你個混小子，滿腦子都是那個沈大人，”石大伯笑罵，“給老子滾！等等！滾回來，去看你新畫的圖紙！”

·

因着路程遠，沈穆禁不住馬車颠簸，一行人足足走了大半月才到了蘇州城。留在蘇州看房子的仆從已經打掃了兩三遍房子，準備好了平時常用的物件，沈穆他們剛到地方，就可以好生休息一番。

即便是如此，沈穆久病而不發的咳疾終究還是被車馬勞累給引動了，一時咳得隻能卧床休息，整日恹恹的，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養病生活裡，唯有日日從京城送來的書信能夠聊以慰藉。

顧如珩每日都會寫一封書信命人送過來，不拘寫什麼内容，或是讀書心得，或是一句詩，一首詞，想到了就寫。有時候什麼都不寫，信封裡卻倒出一枝梅花，或是一片葉子。

這裡面透出顧如珩的一點小心機——即便他不在沈穆身邊，他也要讓沈穆能感覺到他無處不在。

他要讓沈穆習慣他的一切，日積月累，慢慢的，沈穆的心裡總會留下他的影子吧？

顧如珩這點小心機，沈穆不是說沒有察覺到的，舟車勞頓，神思倦怠之時，心裡也默默期待着明日他會送什麼東西過來。

日日相伴着不覺得，離了京，病榻纏綿，深夜輾轉的時候，沈穆無意識握着顧如珩的拜師禮，那枚平安扣在手心中被染上了他的體溫，溫涼，但是如珩看向他的眼神，掌心留下的溫度，卻又很燙。

沈穆翻了個身，面向牆壁咳嗽。

好像是有些不太對勁。

如珩十二歲來到他身邊，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年，他們兩個人的相處說一句親密無間也不為過，若不是那一日突然醒覺，出城時青年人步步逼近遮掩不住的渴望，沈穆向來遲鈍，是察覺不到自己那點心思的。

那點，若有似無，要讓他真正把顧如珩當作一個男性看的心思。

小貓喵喵叫着跳上了床榻，睡在了沈穆手邊。

沈穆半阖着眼，他不說話，011憋了許久，有點忍不住。

“穆穆，壹壹感覺你這段時間總是出神，”小貓小心扒拉一下沈穆的手指，乖乖舔了一下，“沈軍和沈雁都已經安穩上了高中，穆穆~你在擔心别的什麼嗎？”

011愁得皺起了包子臉，穆穆一向遊刃有餘，可卻連着好幾天心神不甯，看起來應該是發生了很嚴重、很大的事呢。

“或許你可以跟壹壹說，壹壹是高級系統，說不定能幫上你呢？”

沈穆摸摸貓貓頭：“我呀，隻是有一點不明白我自己。”

011豎起耳朵，做一個最好的聽衆。

“心裡很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要打仗了，有點害怕。再有如珩，他未來選擇的路，我覺得還是往從武比較安全。”沈穆把平安扣放在枕下，“壹壹，劇情線還是崩得沒法看嗎？”

他想看看如珩将來會如何。

可惜，011甩了一下尾巴，說現在還是沒辦法恢複。

這個世界變化太多，近幾年來，一些劇情點崩得幾乎完全消失，隻剩下一條主線任務。沈穆突然想起什麼：“壹壹，六年前你感受到的那股奇怪又熟悉的氣息，現在可有頭緒了？”

011：“穆穆~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說呢，你當時太忙啦~就是……一個月前快穿局有了信号那回，快穿局除了告訴沈軍和沈雁的近況，還說初步判斷，那氣息同為系統發出。”

沈穆愣了一下：“那它是我們的同伴嗎？”

011嚴肅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一個世界隻會有一個快穿局的工作人員配備相應系統可以進入世界并完成任務，這種同時兩個系統出現的情況，應是有外敵入侵了。”

事情變得有點嚴重……但011拍拍沈穆的手：“穆穆别擔心，我們才是通過世界意識認可的，所以該害怕擔憂的是對方！而且這些年我們做任務點收集到了不少能量，足夠我們危急時刻用上好一陣了~”

這個世界因為頻繁升級常常與主世界斷開聯系，險些脫離三千世界，所以能量暫時是無法穩定傳輸回主世界的，011是高級系統，能夠暫時存儲住獲得的能量，又因着任務難度頗大，所以有臨時調動的權限。

“那就好好存着，我們暫時還是不要動用。”

可是011有點不大樂意：“其實還是可以用一點點的嘛~穆穆，你身體那麼差，可以稍微調動一些能量讓身體舒服一點的哦~”

——這個提議011提了好幾次了，但沈穆一直沒松口。

“不了，就存着吧。”

反正他到時候也要脫離世界的，劇情線崩了，零碎任務做起來收集的能量有限，隻要他的主任務沒到完成的時候，這具身體就還能用，不過受些苦而已，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并不怎麼放在心上。

他痛了十多年了，早就習慣了疾病給他帶來的痛意，而這痛意，反而能夠讓他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