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身體還是虛,站了一會兒就乏了,被小心扶着在床上躺好。
“一别半年,沈大人倒是給了小老兒一個驚喜。”
沈穆苦笑着拱手:“勞煩老太醫遠道而來,原本不願去打攪您的,奈何病情來勢洶洶,如珩又身受重傷,想必是手下人慌了神,府上無人做主,隻好請您出山。”
莊老太醫卻哼了一聲:“這是什麼話?有病有傷當然要請大夫,你這身體,怕是連我都比不上,再說有什麼勞煩的?老夫早就說了,定會盡全力醫治你,你倒好,人都來了蘇州,卻不來找我,依我說,你就該早點遞信來!”
沈穆啞然,隻得感激地笑笑。顧如珩卻聽不得沈穆被人訓,就算是好意的訓斥也不行,側身坐在床榻上擋着沈穆,左手背後去找他的手,一下就撈到了他的指尖,輕輕捏了捏,以示安慰。
莊老太醫一看這情形立刻調轉槍口指向顧如珩,顧如珩這幾天把老人氣得不輕,一見他就吹胡子瞪眼的:“還有你這個後生,仗着自己身體好,退了熱就不好好休息,硬是甯可縮在軟榻上也不去房裡睡。知道你與你老師情分深厚,但你不休息好,如何照顧他?因小失大,你老師這般聰敏機慧,倒教出你這個死性子來。”
剛好藥童端來了顧如珩的藥,莊老太醫堪堪停嘴。
顧如珩把藥一口悶完,沈穆垂眸去看顧如珩右手臂的傷,厚厚的白色棉布纏了整個右臂厚厚一層,想起剛才瞥見的情形,可知當時狀況的慘烈。
莊老太醫沒多說,隻要沈穆緩過來了,顧如珩也會老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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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言不知道沈穆醒了,因着一些私事稍微拖了時間,待他從醒春閣過來,蘭生擋在門口,說人剛醒還疲乏得緊,這會兒睡下了,他隻好原路返回,還不忘叮囑蘭生同沈穆說他來過了,晚上會再來一次。
蘭生含笑應了,心裡卻默默歎息。
二殿下來了,這位徐先生哪裡還有機會?
兩人一病一傷,都需要好好休息,但是顧如珩不肯走,沈穆又不想他繼續縮在軟榻上,隻好掀開被子,無奈地讓顧如珩上來睡。
顧如珩自覺得很,一上床就想要去抱沈穆。
沈穆一隻手穩穩抵在顧如珩胸前,表示拒絕。
“多大了,還要動手動腳的。”沈穆溫柔地把他按下,“快睡吧,多休息傷口才好得快。”
語氣親昵,但不容置疑——明明剛才還好,這會兒拒絕他卻是十足堅決。
看來沈穆雖然沒有想遠離他的想法,但保持距離,也是他堅持着的。
顧如珩頓住動作,他掩飾地垂下眼,半起身去掖了掖最裡面的被子防止走風,然後才慢慢躺下。
沈穆這段時間一直在有意疏離他,他都懂。
沈穆離京前他做的那些稍有出格的事,想必都引起了他的注意。顧如珩半阖着眼去聽沈穆的呼吸,他太急躁了,但是不後悔。
沈穆遲早都要知道他對他的心思的,他們倆日夜相對,就是再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住。
溫水煮青蛙固然可行,但若是一直保持溫水,依照沈穆的性子,他會一直處在自己的安全區裡,沒人去推他一把,他這輩子都不會邁出那一步——倒不如現在好。
更别提如今陡然出現了一個徐斯言。
一縷暗芒劃過漂亮的鳳眸,沈穆這兩日昏迷着,不知道徐斯言一天裡有半天會留在鹿鳴院守着,可顧如珩知道,也把徐斯言對沈穆的擔憂和愛憐看在眼裡。
顧如珩閉着眼,按捺下心中的煩躁。
過了一陣,連顧如珩都淺淺地感覺要睡過去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悉簌的被子摩擦聲,還有小貓的喵嗚聲。
“吧嗒”,是小貓跳上床了。
顧如珩一時清醒過來,閉着眼裝作睡着。
沈穆聽了顧如珩好一會兒呼吸聲,以為他睡了,就小心撐着床坐起來一些。他身上累,但睡了兩日,這會兒精神倒還好,心裡記挂着事,老是忍不住想看看如珩手臂上的傷。
即便太醫說了沒有傷到筋骨,可到底是傷在右手,他還是不放心。
如珩又不是左撇子,沈穆自己也不是,沒法教他,一時想岔了居然十分懊惱起來,像模像樣地計劃起練習左手寫字的事。
顧如珩能感覺到沈穆溫涼的指尖很小心很小心地撫摸着手臂上表面一層的紗布,像是怕弄疼了他一般,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什麼寶物。
小貓窩在沈穆懷裡,用肉墊拍拍沈穆的手臂,想要安慰他,沈穆用下巴點點貓貓頭,表示接收到壹壹的安慰啦。
“會很疼吧?如珩自小就不愛喊疼,剛才都叫出聲了……”沈穆喃喃道。
壹壹:喵~壹壹給他止痛了的,但是能量不能一下給太多,被發覺就不好啦~
沈穆點點頭。
“紮了好多鐵屑……古代有破傷風嗎?”
小貓舔舔沈穆的手背:太醫給他上了最好的藥,他會很快好起來哒!
過了一會兒,沈穆又想起用左手的事,顧自嘀咕:“天生不是左撇子,後天練習會不會很難啊……”
小貓表示它也不知道了,這個世界沒有信号,它的數據庫加載不出來,愛莫能助喵~
“這裡好像也沒有關于這類的書啊,”沈穆遇見事總是會下意識去找相關的書看,他點了一下小貓的粉紅色挺翹的鼻尖,歎息道,“這裡什麼都沒有。”
顧如珩忍着笑,沈穆愛自己嘀咕的習慣藏得很深,幾乎是隻有顧如珩知道。這會兒想必是沈穆以為他睡着了,所以才會說出這麼可愛的話來。
但是破傷風是什麼?
沈穆總是時不時冒出些他聽不懂的詞彙。
顧如珩動了一下,沈穆氣息一頓,然後就忍不住偏頭咳嗽,他剛才一下子收住呼吸,卻忘了他本來就有些氣喘無力,這麼一來弄得十分不舒服……如珩還睡着,他不想吵醒人,把小貓放在枕頭邊,扭身小心掀開被子,想爬到床尾下去。
剛掀開被子,身後就被覆住——顧如珩順着沈穆單薄的脊背:“老師咳出來,别忍着,忍着難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唔呃!”
沈穆咳得直不起腰,顧如珩順着他的腰背,掌下内力運轉,溫厚的内力緩解了胸腔的疼痛,沈穆沒那麼難受了,眼睛卻咳得激出了眼淚。
顧如珩有點着迷地看着沈穆的眼睛,沈穆眼中含淚,是極好看的。
沈穆拍拍他攬在腰間的手臂,斷斷續續地說道:“吵醒你了是不是?旁邊的房間應該,咳咳,收拾出來了,你,你現在過去那邊睡吧,或者咳咳咳,我過去,咳咳咳!也可以。”說着就要拿開他的手下床。
“我不,”顧如珩扶着他躺下,給他把被子掖好,自己盤腿坐在床上,試圖維護自己的利益,目光卻深沉危險,“老師這麼久沒見如珩,就一點點都沒有想念過我嗎?剛才都是騙人的?”
他臉上其實有點燙,不知道自己又在起熱,隻以為眼前短暫的眩暈是沒休息好的緣故。
顧如珩難以接受沈穆一再的拒絕,每一次他聽見沈穆要讓他離開的時候,都會無比煩躁。
“還是說,”顧如珩垂下天生上挑的鳳眼,看起來可憐得要命,“老師的師兄來了,就不要如珩了?”
如珩派了人保護他,他是知道的——原來這些事也會彙報給他嗎?
沈穆陡然不自在起來,他不喜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一一上報,他是現代人,最重隐私——如珩觸到他的底線了。
再者……沈穆揉了一下眉心,顧如珩扮可憐簡直熟能生巧,隻有三分的可憐,便能演出十二分來,現在還來倒打一耙,不讓他與自己同住跟徐斯言有什麼關系?東拉西扯的,倒讓他很有道理了。
他決定,今天要當一個心很硬的沈穆。
于是沈穆冷漠道:“顧如珩,你沒良心。”
顧如珩錯愕,沒有受傷的左手指了指自己:“我沒良心?”
沈穆幹脆利落道:“是。”
沈穆半阖着眼看他,這一眼不鹹不淡的,卻愣是讓顧如珩寒毛豎起,坐得端正起來。
“你與我的關系如何,還要我一再強調嗎?何來的徐師兄來了就不要你了?”沈穆振振有詞,跟人講道理的時候咳意都被忽略過去,“顧如珩,你明知我現在病着難受,還說這樣的話刺我,要我哄你,你好沒良心。”
說着說着居然真的有點動怒,沈穆胸膛起伏,轉過身去不想看他,“再有,你受重傷,竟然敢讓紅袖長風不傳消息過來,自己千裡迢迢奔下江南,手傷拖得這麼嚴重是一個,你就帶着淩宇淩淼,什麼護衛都沒有就來是一個,顧如珩,你膽子是真大,絲毫不擔心壞人對你動手是嗎?”
沈穆用力拍了一下床榻,發出悶響:“方才是人多,不好下你的面子,待你好了,你且看我怎麼跟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