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天氣變化無常,但好在元宵這日放了晴,陽光洋洋灑灑地照耀着這片大地,一掃寒冷和陰霾,空氣為之一清。
沈穆午覺睡醒之後,沒有看見顧如珩的身影。
柳絮擰了帕子遞給沈穆,順嘴說道:“殿下在練武場練槍呢,虎虎生威,淩宇淩淼兩個怕得不得了,一個瘸了條腿,一個捂着屁股,跑得飛快出了府去,好像後面有人追着他們一樣,可有意思了。”
沈穆笑了一聲:“聽起來慘慘的,不過一個瘸了腿,一個嗯,捂着屁股,他們是怎麼‘跑’得飛快出府的?”
柳絮樂道:“這還不是怪殿下,殿下得了陛下賜的雁翎槍後日日找人比劃,偏武功又高強,雖是用慣了君子劍,但其他武器也使得不差——那柄槍一到手,殿下更是如虎添翼,想來……”
柳絮放低聲音:“陛下終于開始看重我們二殿下了,我那日聽傳旨公公說了,那柄槍可是陛下當年打天下時常用的武器呢……”
沈穆把帕子放回水盆裡,淡淡道:“這些事你跟我說便罷,出去了任何人都不要提。”
柳絮駭了一跳,沈先生從不對她們冷臉的,縱然他們尊卑有别是主仆關系,但說實在的,這些年相處下來,如同親人一般……呀!柳絮打了一下嘴巴,她出自皇宮,最是知道謹言慎行,想是在沈府久了,過于放松,也早習慣了自稱“我”而非“奴婢”,竟忘了行差踏錯丢了性命的事比比皆是。
沈先生是怕她禍從口出——柳絮鄭重一福身:“我知道了,以後定不會再犯。”
沈穆這才緩了臉色,讓柳絮出去找一下望庭川,回複他商會之事按照他們先前談好的去做就行。自己則是換了衣服、披了狐裘,準備去練武場看看顧如珩是如何了。
如珩最近的情緒是有些不對。
如珩早熟,做事也穩重,很少會讓沈穆操心。自那天聽了旨意,得了那柄槍之後,如珩表面故作無事,實則輾轉難安——他年紀還輕,目前确實是處于一個情緒變化很大的時期,沈穆一向尊重顧如珩,但有些時候,沈穆會選擇介入,免得他一下想岔了地方。
沈穆笨手笨腳地系着狐裘上的帶子,系了半天都沒有如珩給他系得那樣好看,索性也不為難自己,随便弄了一下就踏出房門,門口三花小貓正撲着小花玩兒,見沈穆出來了,也跟着走,沈穆卻蹲下身點點貓貓頭:“壹壹,我今天有些私事要處理,你就不跟過去了好嗎?”
三花小貓甩了一下尾巴,它從一開始就清楚沈穆不是那種對系統依賴程度很高的員工,再加上沈穆本身能力很強,情緒穩定,所以它對沈穆長時間關閉意識空間通道的事從來沒提過什麼意見。
可是它最近真的好無聊啊,大反派總占着穆穆,穆穆陪壹壹的時間越來越少啦!
小貓喵喵兩聲,貓爪指指點點:你是不是跟大反派談了戀愛,就不跟全世界最可愛、最漂亮的小貓貓做好朋友了呀?
沈穆懵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011作為系統是可以監測他的身體數據,而且他也并沒有很刻意地瞞着它……不過耳朵還是紅了,他這些日子被大家夥盯着養身體,三餐準時,睡眠充足,臉上終于有了血色,此時帶着羞意,更襯得容光亮眼,色如春花。
小貓一時晃了神,都不太聽得清沈穆說了什麼隻管嗯嗯嗯的點頭,隻記得穆穆最後一句,過幾日要去蘇州知府門上拜訪,到時候帶上它出去玩。
喵嗚,長得好看真犯規——小貓撒歡兒似得在草叢裡打了個滾,滾了一身的雪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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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如珩練完最後一式,汗如雨下,甩手把這柄銀槍一丢,直接盤腿坐下。
到底是,什麼意思?
顧如珩呼呼喘着氣,不講究地擡手用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汗。
父皇的心思,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這就是帝王心術嗎?
顧如珩支着額頭用力喘息,他是不是想要告訴我,我的一舉一動,我的計劃,他都看在眼裡?
送來這柄當年他用來打天下的銀槍,是默許,還是警告?
原本暖和的陽光照射在顧如珩的身上,卻讓他有一種被炙烤的感覺。
始終處在那位的掌控範圍之中,所有計劃都被洞察,這讓顧如珩感到非常煩躁。
起身,擡腿一踢一提,銀槍馴服地被握在掌心,顧如珩心中騰然升起無盡殺意和戰意,藏在心中壓抑已久的恨意和不甘徹底霸占了他的心神,手随心動,人槍一體,顧如珩目光狠戾非凡,槍身猛地往下彈壓,腳踏地而起,手臂繃直,肌肉鼓脹,未能完全痊愈的手臂泛起癢意甚至疼意,他全然不顧,用盡全力往前一擊,罡風掃動立在四周的柱子,且聽接二連三“砰——”
清淩淩一聲:“顧如珩!停手!”
數十根柱子盡數折斷,截口整齊——沈穆站在不遠處,顧如珩一驚,踏地飛身而上,攔腰抱住沈穆的腰往前騰移了數十步。
沈穆剛落地還沒站穩就被顧如珩輕輕按着坐在台階上,顧如珩還不忘在冰涼的青石闆上墊上自己的外袍。
“你身上有沒有感覺到痛?”顧如珩心急如焚,眼神慌張,四下掃射着沈穆全身,“那些木屑木刺有沒有紮到你?眼睛呢?會覺得刺刺得不舒服嗎?”
“我沒有受傷,反倒是你,你是怎麼了?!”
沈穆拂開顧如珩往他身上胡亂察看觸摸的手,擡指捏住顧如珩的下巴,擡高,緊緊盯住他的眼。
沈府特意為顧如珩練功空出了一個院子做練武場,顧如珩武功内力十分霸道,所以一再叮囑沈穆及沈府衆人在他練功時不要随便進入。
——沈穆這次也不是無意闖入,而是他明顯感覺到裡面情況不對,顧如珩鮮少會這麼毫不收斂地用盡力氣,他便小心地走進來看了看,卻見如珩仿佛是在自傷一般,一招一式讓人心驚肉跳。
如珩飛身而來的時候,眼睛裡都是未消盡的戾氣和殺氣,沈穆擰着眉,攬着顧如珩的肩膀讓他靠進自己的懷裡,指尖有輕有重地按揉着他頭頂上的穴位和太陽穴。
“你是怎麼了?剛才那樣太危險了。”沈穆放輕聲音,“如珩,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一時走神?還是心煩?”
顧如珩聲音含糊:“我剛才,是在想東西,不知怎麼的想改一下招式,沒料到會這樣。”
沈穆把下巴放在顧如珩頭頂上,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在我面前還要遮掩?”
顧如珩慌忙擡頭要辯解,被沈穆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額頭,揉了兩下,然後按着後腦勺讓他靠回懷裡。
“你最近壓力很大,很多人的壓力都很大。”
顧如珩愣住,他還以為他把情緒藏得很好,原來沈穆都看在眼中嗎?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還有很多意外,涉事的很多人可能都處在一個瀕臨失控的點上,你是,他們也是。”沈穆意有所指,“皇宮裡那位,性情變化無常,有時候一些動作看似毫無意義,實則舉重若輕;一些動作看似有所指點,實則隻是一時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