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言從議政殿出來的時候,總算是暫時松了一口氣。
楊辛走在前方帶路,側身笑道:“徐先生一切放心就是,沈大人先前在折子裡寫得清楚,陛下已召大臣們讨論過了,眼下隻等開堂,想必此事很快就會有個結果。”
徐斯言微微颔首:“那就先謝公公吉言了。”
“隻是這些日子徐先生還是小心起居吧,”楊辛有意提醒,“雖瞧着陛下的态度尚好,沈大人也頗為肯下功夫,但本朝翻案的唯有一例……過程十足艱難,這件案子又牽涉衆多幹系,您可得當着心。”
徐斯言面色不變,仍是笑着點頭,而後轉了話題。
楊辛是聰明人,點到即止便可,配合着聊到了旁的事,兩人之間的共同話題隻剩下了沈穆。
“師弟在朝中諸多不易,以後還要多多有勞公公的照拂。”
“徐先生客氣了,沈大人是朝廷重臣,平日待人又好,奴才自當盡力。”楊公公帶着人走進了上書房,一路到了書舍,拂塵一甩,笑眯眯地說道,“沈大人也快授課結束了,這裡是他休息的屋舍,您可在此處稍作休息。”
從裡頭走出來一個拿着雞毛撣子打掃的人,楊辛一招手:“硯石,來,見過這位從青梧遠道而來的徐先生。”
徐斯言免了這位看起來十分機靈的小太監的禮。
那小太監也好奇地打量着這位徐先生,瞧着斯文儒雅,唔……不愧是沈先生的同門。
今日是楊辛當差,不好多留,轉身同硯石吩咐,說是近日得了一個物件,瞧着雅緻,他是粗人,不通這些,便送了過來給沈大人賞玩,謝他的尋藥之恩。
身後跟着的楊晨把東西奉上,原是一個棋盤和相應的器具,那棋盤通體白玉雕成,看着貴重非常。
徐斯言眉頭微動,楊公公是皇帝的貼身内侍,師弟能與他的關系這樣好……每回送上書院的書信隻報喜不報憂,他與老師雖料想師弟在朝中應是十分辛苦,卻也缺乏切身體會。他來到這裡不過短短幾月,已有一種心力交瘁之感,師弟身體還不好……難以想象他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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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已經告了許久的假,他的身體仍是老樣子,好生養了半月,松快了許多,精神上好了一些,顧如珩就沒那麼緊張兮兮地限制他做事了。
前一日是特意借機給皇帝講經,提了上官家那樁事。皇帝的意思倒也明朗,原是當年盛怒,不曾深入追究,事後他也曾時時回想,既然徐斯言搜集好了證據,那便讓下面的人依規徹查好了。
沈穆恭聲應是。
然後皇帝又指了沈穆主持春闱那屆的幾個進士,說要放他們去查鹽稅酒稅,問他的意思。
沈穆:“幾位都是機敏之人,這兩年曆練下來各方面都可,隻是年歲太輕,經驗不足,但年紀輕有年紀輕的好處,陛下敢用,他們自當全力以赴。”
皇帝喝了一口茶,眼睛一瞟:“你倒是不避嫌。”
——沈穆好歹擔了個座師的名頭,這幾個人逢節日的節禮都是按時送的,多受他關照提拔,這會兒回話又不吝誇贊,半點謙虛之意都沒有,看着是坦坦蕩蕩。
“天下士子都是陛下的學生,”沈穆把書頁合上放在一旁,微微擡眼,“為陛下做事,沒什麼好避嫌的。”
沈穆思忖着:“這幾個人大多出身寒門,怕是壓不住陣……陛下,臣想推薦一位與他們同行。”
皇帝:“朕也有一位人選,且先不說,看看沈卿的意思。”
沈穆拱手道:“謝家,謝昭。”
皇帝朗聲大笑。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皇帝又讓他去上書房講課,說是幾個皇子公主都十分想念他。沈穆想着他都好幾個月沒去上書房了,這先生做得十分不負責任,遂應了下來。
沈穆下課的時候沒能按時走成,顧華音和顧華夢兩位公主久未見沈穆,帶頭鬧着上前讨新年的紅封——年早就過完了,隻是沈穆與學生們關系很好,他們才這樣玩笑喧鬧。
沈穆早有準備,微微擡頭示意東西都在顧如珩那裡。大家瞬間轉移了視線,隻見顧如珩從桌屜裡翻出一個小包袱,裡頭都是在蘇州時買的小東西,顧華音驚呼一聲,帶頭拉着人圍着顧如珩轉去了,一口一個“二皇兄”叫得殷切萬分。
沈穆就這麼微微笑着,看顧如珩難得手足無措地分派禮物、解釋那些小物件的玩法,心下安慰。
顧知行跪坐在原位看着沈穆,心想沈穆對顧如珩是真好。
先給他取了個字,助他摘了“晦”的惡名,然後把人帶進學堂,再一步步用些小恩小惠讓顧如珩融入其中……
這樣的體貼用心,真是叫人羨慕。
深色的瞳孔微微轉動,目光流轉之間似能見光華洩出,顧知行起身上前,沈穆擡眼看他,喚了一聲知行。
顧知行嘴角含着笑:“沈先生。”
沈穆颔首:“你怎麼不去如珩那裡拿禮物?我給你和三皇子一同準備了的。”
他又關切道:“三皇子的傷還沒有痊愈嗎?先前如珩送來的那個方子不錯的,原是莊老太醫,就是前太醫院院正調制出來的方子,如珩堅持用了大半個月,那傷痕不僅好得很快,而且也不留疤,現在隻剩下淺淺的幾個印子,之後會完全消掉,藥效不必擔心。”
所有學生他都盡量一視同仁,就算是顧知意罵他罵得有多難聽,他都不會計較,也不放在心上。
顧知行簡單說了顧知意的情況,顧知意身上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隻是滿身的傷疤加上失去左眼,整個人的情緒都十分不穩定,對宮女太監非打即罵,打罵完就一個人靜坐在自己宮裡,沒人勸得動他。
沈穆又溫聲讓他一起跟大家領禮物。
“人太多了,不急。”同樣俊美但卻帶着陰郁的青年專注地看着沈穆,“先生,知行有一惑,想請先生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