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認得自己了？

王隽語氣急了起來，“師父，我是王隽！”

也許從未見她流露過如此失态的樣子，剛走了沒幾步的黑白無常又折返回來。

“王隽，你可不能再招新的鬼魂進地府了。”黑無常勸道，“它們有它們該去的地方，你就放過它們吧！”

“老黑你是真沒眼力勁兒。”白無常攤手道，“沒瞧見她又遇到老熟人了麼？”

黑無常撓撓頭，“我說呢，我也沒見她這麼着急過。”

王隽不理會他們，直勾勾地盯着老道士，試圖喚醒他的記憶。

而師父皺着眉端詳着自己的臉，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長得是跟她有幾分像，但你不是她。”師父笃定地說。

黑無常見王隽疑惑不解，耐心解釋道：“你不知道麼，你已羽化登仙，就算保留舊名和模樣，你也不是曾經的王隽了。他肉眼凡胎，自然認不得你。”

王隽嘴唇抖了一下，看着師父四處尋覓的模樣，她隻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正變得幹涸枯竭。她想哭，卻早忘記了那是什麼樣的體驗。

“原來他是你前世的師父？正好，就由你來點化他。”孟婆滿臉嚴肅，口氣難得重了幾分。

“他若是再在此處停留，很快就會因為執着而忘記自己是誰。輕則成為孤魂遊蕩，不可轉世。重則成為怨鬼，魂飛魄散。”

王隽不敢置信地問：“難道憑師父的修行，還不能擺脫六道輪回，往生淨土嗎？”

白無常笑笑：“他才修行一世，就連入仙門的資格也沒有。最起碼也得受盡九世輪回之苦，才有仙緣斷凡塵。”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王隽，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婆說得對，你若是真想報答你的師父，就由你親自度化吧，也許他還能去個好地方。”

冰冷的話語澆在王隽心頭，令她心頭滲出幾分寒意。

她笑了。

好地方？

這三界六道輪回衆生皆苦，哪來的什麼好地方？

就算此生有仙緣的，到了來世也未必能機遇碰見一次，如此捉弄人的命運，凡人又奈何？

王隽緩緩向師父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師父，你曾跟我說來道觀跪拜的人心中最是脆弱，受不得我那驚世之語，還告誡我不要招來人的怨恨和誤解，擋了修行的路。”

“可師父，世間的規則皆是束縛，若不破，便不能立。當頭棒喝雖痛，卻有效。”

她深吸一口氣，随即開口怒斥道：“她早舍了一切，你還在執着什麼！你的徒弟早不在這兒了！”

見師父的臉色一變，她的語氣緩和了幾分，“快快走吧。”

師父唯唯諾諾地低頭問：“那我過橋了，還能再見到她嗎？”

又是這樣的問題。

王隽閉上眼睛，忍住喉嚨間的哽咽，“不會了。就算你們再見，也不會認得彼此了。”

“好吧。”師父像犯錯的孩子，被訓斥一頓後，乖乖地接過孟婆遞來的湯，一口一口飲盡。

孟婆點點頭，柔聲哄道：“快走吧。”

師父不情不願地挪着步子，在王隽的注視下漸漸走向奈何橋的盡頭。

白無常見慣了生離死别，不以為意。黑無常見王隽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打趣她道：“是你師父過了橋，怎麼你倒是像丢了魂似的？”

她沒有吭聲，孟婆微微搖頭示意黑無常不要再說下去。

這也許是王隽最後一次失态了。

“王隽！”

王隽忽地睜大眼睛，師父已經到了奈何橋的盡頭，橋上迷霧重重，她看不清師父的模樣。

師父爽朗的笑聲飄蕩在空曠的橋上，“别看啦，你不是告訴師父，不要再牽挂了麼？”

“師父……”王隽喃喃道。

“王隽啊，你要好好的……”

話音在雲霧間戛然而止，輕輕地，又重重地落在她的心裡。

“師父，好走。”

送别了師父，她對第十世的最後一絲牽挂也消失了。

但自己食言了，她終究沒能度化師父，因為她現在隻是一個再渺小不過的神仙。

她的法力因超度大量的亡魂後也消散而去，現在的她沒有沒有修為，沒有功德，更沒有法寶。

除了自己和那不能開口的理想，她一無所有。

而大千世界中，想要拯救的人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