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閻羅大殿到奈何橋的路上,王隽難得保持着沉默。
自她從記憶中回過神後,便是這個樣子。
黑白無常對她的反常感到奇怪,對視一眼:她不會陷進前世的回憶裡無法自拔了吧?
但王隽明白事情的原委後,臉上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反應。那些前塵往事在十世輪回後已忘掉了大半,更何況,這對她而言,隻是再普通不過的經曆。如今回首,仿佛是看了一場電影,除了有些許感慨,并無其他情緒。
眼見着快到了奈何橋,王隽這才頓足回首,見青年男子仍在距離她三步遠的位置,等待着她下一步的指令。
唉,他還是這麼聽話。
還記得他們在地府“初遇”時,他對自己說:“我總覺得,我好像欠你什麼……”
可是她已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他的虧欠和愧疚于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秋千,不,葉霖。”
聽到她叫着自己熟悉而久違的名字,他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又馬上低下去,不敢直視王隽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出聲問道:“你都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王隽點頭道:“是。但我要告訴你,你不再欠她的了。何況——”她釋然一笑,“在死時,‘她’也沒有對任何人有過怨念,就算知道是你,‘她’也不會怪你。”
“畢竟在那個時代,大多數人選擇沉默和自保是很常見的。”
葉霖終于擡起了頭,眼中淚光點點,“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即便知道自己會犧牲,可仍心甘情願。”
王隽微微一笑:“對,正因為如此,‘她’才那麼難得而可貴。但那一切都過去了,你也放下了。”
葉霖兩行長淚連成串,滴落在年歲已久卻仍華貴的衣袍上,上面還浸着他生前吐出的血迹,像極了嘲諷自己無能懦弱的印記。
“如果我踏入輪回,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王隽沉默了。
許久她才沉重地回答:“衆生一期一會,所見之人也隻是一輩子的事。”
葉霖又低下了頭,直到走到奈何橋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來啦?”孟婆像是早知道他們會回來似的,已備好了屬于葉霖的那碗湯。
“孩子,喝了吧。”孟婆慈祥如水的聲音響起,“喝了這碗湯,此世的愛恨苦樂便全忘記了。”
葉霖猶豫着接過孟婆遞來的湯,看了王隽一眼,随即下定決心般地隻飲了一口,便将碗中的湯灑向奈何橋下深不可測的長河。
孟婆輕聲驚呼道:“你若記得此生的一分記憶,來世就要多一分苦痛,你确定要這樣做嗎?”
葉霖微笑着回望王隽,眼裡濃濃的不舍和眷戀愈發淡薄。
“我想永遠記得她……”
話音剛落,他的靈魂像是被拉到了奈何橋的另一邊,消失在不可遙望的盡頭。
黑無常見王隽神色如常,對白無常小聲私語:“她該不會對一個前世遇見的鬼魂感動了吧?”
白無常不置可否:王隽像是這樣的人嗎?
下一秒,王隽呆呆地看向黑白無常,語氣失落道:“我那計算機還有幾個軟件沒有開發出來呢,可他就這麼走了……”
“這下子誰能來幫我幹這些活兒啊……”
果然。
黑白無常面露無語。
黑無常也反應過來,冷不丁的拍了下腦袋,似是懊悔。“對啊老白,你看你非得現在提這一茬,這下好了,這活兒又得輪到咱們幹了。”
“這本來也是你我的職責。”
白無常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畢竟王隽收留鬼魂的事情傳出去已經影響了地府的名聲,要是繼續往外傳出去,總會有有心的挑撥是非,向天界參一本地府管理不周的罪名。而且就算他現在不說,閻王也不會讓葉霖的鬼魂一直在地府的。
王隽聽到兩人又在拌嘴,強按下心中的失落,看着奈何橋上數不清的幽魂正向着一條單行道無意識地前行。
它們早忘卻了前塵往事的恩恩怨怨,甚至連自己是誰也忘了幹淨。就算多喝一碗孟婆湯,也不過是将本無意義的人生又加了幾層塵紗蒙蔽,等着下一世度過一樣的生活,再重新回到這裡。
隻是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下一世是人還是畜,在神明創造的輪回的遊戲裡,他們不值一提。
正當王隽陷入沉思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撥動了她剛平複好的心境。
“我,不能走啊,我在等一個人,那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呐……”
她猛然回頭望去,孟婆正苦心勸着一個模樣老态的道士:“莫回頭,莫牽挂。你要找的人世間有千千萬萬,怎麼去尋?何況你說的這個人早就踏入輪回了,你是等不到她的。”
“不,不。她是我最好的徒兒,她有德行,有功德,她不可能進入輪回的。”
“罷了,你就在這兒等吧。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放不下,有執念,便是有人用心度你也無用。”
孟婆搖頭惋惜道:“虧你還是個修道之人呢,這下可全白費了!”
老道士充耳不聞,隻顧着打量着匆匆穿過的幽魂,嘴裡嘟嘟囔囔着不知在說些什麼。
王隽循着聲音走過去,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您,您是——師父?”
老道士扭過頭,卻兩眼空空,“你誰呀?我不認識你!不過,你的聲音跟她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