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杜家人的審問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晚上。
王天行帶着手下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杜家兄妹正同家人一起,圍坐在長條餐桌上吃飯,仿佛已經是這裡的主人一樣,隻是不見喬韻芝。
“喬小姐呢?”
張媽把最後兩道菜端上來,擦擦手小聲道,“喬小姐在客房呢,霍律師吩咐我把飯菜直接送到她房裡去的。”
說罷還不忘看杜伯佑和杜玉琴一眼。
杜伯佑放下刀叉,身後保镖立刻上前替他拉開凳子站起來,走到王天行面前,意味深長道,“王探長,我們這可是看在您和您父親的面子上,暫且等着您給我們一個答複,也算是給我大哥一家徹底有個交代。讓我算算啊,大哥遇害那天是十四号……這樣吧,至多一個月,到下個月十四号,到時候無論結果如何,我大哥的遺産肯定是得有個歸宿的。”
“放心吧,要不了一個月。”看着喬韻芝和霍茂謙也從二樓房間裡走出來,王天行掂量着手裡厚厚一疊證詞,說話毫不客氣。
“杜老爺子得絕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全上海灘人人皆知,為财殺人的嫌疑人,目前都在這間屋子裡。至于外頭還有沒有與杜老爺一家結仇,為報仇殺人的人,就等我一個個去查了……對了。”
他轉身看向喬韻芝,臉色陰沉不定,“你不是怕他們杜家人活吃了你?坐我們的車一起下山吧。”
不等喬韻芝反應,霍茂謙先開口拒絕,“不用,我會照顧好喬小姐的。她臉上、身上還有傷,總得處理一下。”
動不了她的人,這叽叽喳喳的破房子也沒什麼稀罕。杜家兄妹默默吃着飯,也懶得管。
巡捕房的人走後,偌大的杜公館又歸于沉靜。
杜伯威養的鳥兒大部分入夜之後都不怎麼愛叫。少數幾隻不消停的,霍茂謙帶着兩個女傭給鳥籠蓋上黑布,讓他們安靜下來。
喬韻芝隻要出現在客廳,身上必然落下兩道如刀似箭的目光,盯得她渾身不适。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杜伯佑和杜玉琴早就用眼神将她淩遲處死。
她低頭站在客房門口,等着張媽在裡頭把飯碗收拾出來,不一會兒霍茂謙也走上二樓,關切地看她。
“可都吃飽了?”
“嗯。”她伸長脖子稍稍往下看,發現樓下空了,“他們都走了?”
“沒有,”霍茂謙吩咐張媽拿來醫藥箱,耐心地替她擦拭傷口、用藥,“他們嫌主館鳥多、太吵,所以都住到後面别館去,那邊清淨。”
喬韻芝臉上和胳膊上的血痕已經結痂,擦上藥水冰涼舒适,“可吵鬧的鳥不都被你們拿布蓋住了?我一聲叫喚都沒聽見呢。”
“那是喬小姐運氣好。”
“啊?”這是什麼意思?
她還打算追問下去,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轉移話題,“傷口不深,記得不要沾水。今晚别沐浴了,用水擦一擦就是。”
說到這他突然擡頭笑了,“忘了你是護士,我還在這裡班門弄斧。總之,晚上你把門關好,聽見什麼動靜都不要開門,記住了嗎?”
男人剛起身,挽起的衣袖再一次被蔥段白的小手抓住。
客房昏黃色燈光下,喬韻芝怯怯的,柔柔的,唇瓣因為又抿又咬的關系豐潤水紅。
“那你呢,你住在哪?”
淡淡的藥水蓋不住她身上的香氣,隻是分不清這股香味是從她頭發上散出的還是所謂女人的體香。男人眸色轉暗,将她的驚怯收入眼簾。
“書房對面的客房。從我為杜老爺做事開始,每次來杜公館都是住那裡。”
看出她的意圖,霍茂謙補上一句,“不用怕,有事來敲我房門或者就打開門叫我,我就在樓下,聽得到。”
-
入夜之後,涼風蕭瑟。
即便是入伏時節,螺峰山裡的氣溫也不高。喬韻芝穿着張媽給她準備的寝衣,外面又披上一條小毛毯,仍然覺得渾身發冷。
杜公館二樓走廊隻有左右兩側盡頭兩隻鳥籠,風過息止很是安靜,不過偶一水滴落下或者樹葉婆娑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客房裡紅木家具上雕刻着喜鵲鳴枝的圖案,就連燙金藍的壁紙上印的都是鳳凰鳥羽。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目光所及全是華麗繁複的陳設和各種鳥兒的圖案,全部擠壓似的堆到她眼前,就算閉上眼睛也揮之不去。
就在她最後一次翻身,耳邊被子和床褥摩挲的聲音消失之後,突然從門外傳來一聲“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麼金屬物品倒地的聲音。
她吓得瞬間從床上坐起來,豎起耳朵,凝神靜聽。
咔哒、咔哒,像是腳步聲。未免太過明顯且清晰,隻要是住在這主館沒睡着的人想必都能聽見。
聯想到霍茂謙對她說的話,耳邊清晰的腳步聲更像是在附和,警告她:不要出門,不要出門。
喬韻芝松開被子,從枕頭底下掏出自己帶來的手槍。那是一把小而精美的勃朗甯,裡面可以裝七發子彈。黑漆色槍身在昏暗的床頭燈燈光下顯得沉重而危險。
想着今天上山的目的,她滿腦子恐怖畫面咽下心頭,把槍别在腰上,下床穿鞋。
門外并非一片漆黑。走廊到樓梯的距離,每隔一段都有廊燈,鴿子蛋大小的水滴形燈泡散發着猶如月光一般凄冷暗淡的光。
但一想到這棟房子七天前死了三個人,喬韻芝仍是後脊發涼。
今天還是頭七。
她憑借白天的記憶,蹑手蹑腳下到一樓,拐過大廳門廊往書房的位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