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器搏擊課上欣賞了大戎的弓箭和飛镖,看到了王木她們娅妲妃特别用來祭祀的長戟長劍,雖然表演性質更重,但她耍得也不失力度,獨樹一幟。
我和阿比一同比試過槍械的瞄準和速射,當然,我也一次次,永不厭倦地贊歎刀峰精湛的刀法。
學院緊湊的課程為我們逐漸拼湊出了一個軍人的形象和能力,我們漸漸通過所學了解了我們的那個最終目标,一個身體素質極強,适應能力極廣,無論是否有各部族的特殊助力,都可以獨當一面的士兵。
然而,夜間的文化課依然讓我十分感興趣。
學院的電子信息教授并不深入,出于揚長補短的心态,我依然想要盡快掌握更多的内容。
系統、數據、通訊,這些在星系學院都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如果有一天,籠罩着深土壟的迷霧揭開,真相擺到了我的眼前,那時,我絕不能因為能力的不足而錯過任何一個謎底。
有天中午,天氣還算不錯,當然,深土壟的天氣不錯指的僅僅是風不算大,日光比起以往被遮擋過濾得稍少些。
我捧着熱好的中飯,準備在室外享用,大戎坐到了我的身邊。
說起飲食,學院的餐飲結構倒是和舟有幾分相似。
食品被多次加工,最後變成的是千篇一律、易于保存食用的罐頭。口感雖然不如舟那樣好,但食用起來依舊方便省心。
不用考慮是否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而結構失衡,配比完成的營養,一股腦做成一種形式,無論如何都能被人一齊吞入吸收下去。
我摘下帽子放在一邊,叼着勺子理頭發,看了眼身邊的人:
“噗。”
她無語地白了我一眼:“幹嘛。”
我咬着勺,忍不住地揚起嘴角。至于為什麼會不自覺露出這樣的笑容,好像呆在她的身邊,就時不時會有逗逗她的沖動。
大戎打開自己的那份,埋頭吃起來,我繼續看着她。
說起發色,其實大戎的頭發也很特别。
我之前從沒見過這樣的顔色,淺淺的亞麻,在不同的光線下會呈現不同的顔色。呆在暗處時,整體都是棕色,暴露在日光下,又夾雜着些橙、粉和米白,顯得十分豐富。
她一直習慣把頭頂較長的發絲紮成一束垂在腦後,這種偏長的發型,倒也被她處理得還算利落。
還有她的臉……
大戎吃着吃着,沒擡頭,但突然問我:
“沈博,為什麼你老是會盯着我看?”
我:“有嗎?沒有吧。”
她終于放下勺,轉過頭。
我不得不承認,希望母地的族人有着很特殊的長相,同舟之上的人都不一樣。
比起船員們,她們的五官都更加銳利。不知是否經過了那個神秘星球數百年的滋養,生長到大戎這一代,她有着一副格外澄亮英氣的眼睛。眉、睫、發,像野生的絮草枝條,張揚,飄逸,生機勃勃。
我:“其實是因為你的長相以前不太常見,所以會忍不住盯着看。”
我指着自己:“你看我沒有這種感覺嗎,我和北岸、母地的人長得不太一樣吧?”
她微微歪過頭,仔細地從上到下打量我。
我順着她的動作,又開始觀察她那兩顆淺褐色的眼瞳。鑲嵌在眉眼中,這種清潤的顔色中和了不少淩厲,讓她的面容同我内心中女性溫穩的部分鍊接起來。
大戎:“嗯,是有點。”
她用勺子反複挖着,沒有擡起來送入口:
“所以你是覺得我長得很搞笑,或者看起來不順眼?”
“……”我差點噎到,“你遇到不順眼的人會一直盯着她?”
大戎:“那不然無緣無故的,為什麼總要看别人的臉?”
我:“……”
三勺飯下去,我依然沒組織好語言:
“好吧,抱歉,那我以後盡量少冒犯你。”
沒想到她回我:
“沒事,我也不是很在意,一張臉而已。隻是我老感覺你會盯着我看,多少有點奇怪。”
對她人容貌毫不在意的大戎,對待别人的聲音倒是格外注意。
據她所說,小時候,由于太不安分,難以入眠,她總是由聲音最好聽的那個媽媽夜夜哄眠,才能入睡。
因此,長大後,她變得格外在意其她人的聲音。如果遇到一個動聽的,尤其是像那位媽媽音色一樣的人,她就會格外關注。
“那,怎麼樣才算好聽?”
我問她。
我故意壓緊了喉嚨,試圖通過喉管和鼻腔發出渾厚有力的聲音。接着,我又完全地松開了整個喉頸,用自己的聲音模仿山谷裡嘹叫的鳥,輕飄飄,空靈得能帶點回音的那種。
她像在謝絕雜技表演那樣對我連連擺手。
我:“對了,阿比的聲音你覺得怎麼樣,也很有個性啊。”
大戎:“就那樣吧。”
我:“那我的呢,我的。”
大戎:“難聽。”
說完她碰了碰我的肩,示意玩笑。
“你有很多個媽媽嗎?”我問她。
她點頭,我感歎:“真幸福。”
“哈哈,是吧。”
直到那天的刀法加訓課,刀峰握着手裡那把匕首,仔細講解着從後突襲的要點。握刀的手勢,靠近的方位,擡手刺下的方向,大戎突然同我講悄悄話:
“喂,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峰姐的聲音還挺好聽的?”
我大驚:“啊?這……說實話,我從來不敢品鑒峰姐的聲音,每次聽她說話,光是辨别内容,就讓我覺得很緊張了。”
我龇牙咧嘴地試圖靜下心,仔細聽那人的聲音,刀峰卻已經走到了我們身邊。
擡了擡大戎握着刀的手,她面無表情地說:
“重做十遍,姿勢不對。”
“哼。”
向上抛刀,大戎已經能輕松地通過這個動作及時調整被牽制的動作。反手握住刀柄,她快速後退一步,從另一側迅捷地插到那人身前。
在被刀峰攔截下來時,手中刀刃距離那人的前胸已經隻剩三厘米。
刀峰擡腕打掉了她手裡的刀,大戎不敢再多使力,因此被她更加輕易地制服了,轉眼就翻了個身,脖頸由着卡在了那人臂間。
“錯了錯了,以後上課再也不開小差。”
刀峰收了收,把她卡得更死:“學得還不錯。”
“刀、刀峰姐姐……”
後來我再問,大戎再也沒說過刀峰聲音好聽。
她說她那天一定是訓練太累,聽出幻覺了。
日夜相處,除了幾乎滿天的課程,剩餘的生活時間也總是共處一室,我們五個之間的交流頻繁了許多。
正因如此,逐漸地,我們反而會刻意争取自己獨處的私人時間。
我原本就是一個喜歡夜晚的人。
比起從前在舟,此刻呆在一個實際的星球,看真實的廣袤天地與夜色相融,更加讓我覺得暢快。
這天,就在我一如往日,于睡前想再去瞧一眼夜幕的時候,發覺門外有兩個高挺的身影,正挨着靠在屋邊。
壯闊而靜谧的夜色之下,她們兩人的身形格外颀長,讓這副唯美的自然之景多了些額外的協調。
不願打擾,我剛想掉頭,阿比已經轉過頭,朝我微微一笑:“晚上好。”
“要來一杯嗎,沈博?”
王木朝我揚了揚手,我這才發現她們手中各拿着一隻玻璃杯,正悠閑地在對飲。
我走近:“這是什麼?”
阿比:“噢,是我從南岸帶來的,植物發酵釀成的酒。”
我:“一級緻癌物?”
她愣了愣,止不住笑出了聲,把手中原本要遞過來的酒瓶收了回去,為我換了一杯清水。
王木輕輕搖了搖杯子:
“說實話,不好喝。神女,請原諒我的無禮。”
“你們在聊什麼呢,被我打斷了?”
阿比:“當然不會,随便聊聊。王木在和我講娅妲妃對于信仰的多次争論,于是我說,信仰有時候也是凝聚人心的馭民之術。”
“南岸有些宗教派别,勢力不大,同科學界的人維持着微妙的平衡,以至于有時候,我都分辨不清那是一種信仰的針鋒相對,還是政治立場的。”
我:“宗教、哲學和科學總是互相交融,彼此影響。我們舟上認着科學的死理,雖然我沒有任何信仰,但我也始終覺得自己距離那個‘終點’過于遙遠。科學探不到的盡頭,解答不了的終極問題,總有一天,玄學會來替她邁出最後的一大步。”
王木舉杯:“看來我們就像線段上的三個點,這條人類永恒的命運之線,從絕對的信仰,到絕對的科學。”
我愉快地和她們碰杯。大戎說得沒錯,沒有了文化課,沒有了每天用來“浪費時間”思考人生的時光,生活裡總是失去了些樂趣。
我問:“所以為什麼要喝一級緻癌物,還不好喝?”
王木:“因為它能麻痹神經,讓人通過犧牲健康獲得片刻的歡愉。我不喝了,感謝你從南岸帶來的特産。神女會贊揚你的慷慨。”
我:“你們心情不好嗎?”
阿比在同她交流了一番眼神後,把杯子遞了過去,讓她将自己手中剩餘的酒倒進去:
“或許是始終有些忐忑和擔憂吧。”
王木晃着杯子,将剩餘緊貼着杯壁的酒滴甩落下去:
“這酒很珍貴?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喝我已經碰過的。”
阿比:“倒也不是。隻是我隻帶了三瓶過來,往後再要喝,恐怕是有點困難。畢竟在沈女士和學院這裡,這可是‘一級緻癌物’。”
我們笑起來。
我:“擔心什麼,艱苦的訓練,還是學院将來未知的任務?”
她緩慢地将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阿比看着并不像一個會飲酒的女人,她給我的感覺永遠正經、得體、克制,可是喝到微醺時,眼前人又讓我覺得,酒精同她身上的那種深沉莫名和諧地共存了。
阿比臉上出現了濃郁的神情,配合着她帥氣的面容,在夜色中朦胧閃爍:
“今晚就别管了,來,我們再聊一會兒,很久沒有這麼暢所欲言了。”
如她所料,這樣日複一日的生活很快被打破了。
一個月後,突然有天,所有課程都被臨時取消了。
阿基:“明天放假。”
大戎:“這麼突然?”
早上,我久違地睡到了自然醒,舒服得在床上連伸懶腰時,我才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
擡起手腕,以往播報鬧鐘、檢測數據的腕表完全關閉了。
屋子裡昏暗一片。
沒有腕表,我一時都忘了要怎麼操控各種家具。摸索到手動的開關後,我這才發現,宿舍裡似乎停電了,隻有最基礎的生活保障設施還在低效率運行,微弱的小燈、飲水裝置和冰箱。
“什麼情況?”
舍友們陸續起了床,同我一起來到了窗前。
拉開窗簾,隔着玻璃,大片灰雲密聚的天空為屋子裡壓進了更多陰暗,整個地表都像設施關停那樣黑暗寂寥一片。
沒有了電和通訊設備,阿基也不知蹤影。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突然在天空中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你們看,天上那個紅色的,是晞嗎?”
大家随着我所指,都發現了空中一個奇怪的存在,就像一個中空的圓環那樣,周圍是紅色,内裡不知是黑色還是被吞噬了顔色,無法被肉眼辨别出來,宛如一枚暗紅色的戒指靜靜挂在空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大戎:“看着不像啊。”
王木:“絕對不是,那不是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