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一個，對她來說都是緻命的威脅。

繃帶手背後，是琴酒冰冷的殺意；黑絲絨，則是貝爾摩德裹挾着誘惑的危險氣息。

“生存還是毀滅”，面對這道經典的莎士比亞《哈姆雷特》難題，她隻想隐藏自己，最好能成為低調的第三個選項，不被人注意。

灰原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眼前彌漫開來，又很快被細密的雨絲沖散。

把右手插進防水外套的口袋，指尖輕輕摩挲着一枚小巧的發信器，金屬的冰涼觸感，讓她略略安心了一些。

隻是這枚發信器，明明物理上的觸感是涼的。此刻握在手中，所代表的危險，竟然卻又像剛出爐的鐵塊一樣滾燙，灼燒着她的掌心。

走出校門，她低着頭，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般快步走了幾步，才敢微微擡起眼皮。

這一眼，讓她心下放松了一些——校門口，并沒有停着那輛過于顯眼的黑色保時捷356A。

可心中的不安，卻像沒有清洗幹淨的試管壁，殘留着上次實驗的痕迹，隐隐約約，還沒徹底洗掉。

灰原不敢放松警惕，隻顧低着頭，快步向前走。

正是因為米花氣象台不準确的天氣預報，她今天沒有帶傘，和偵探團其他成員結束社團活動的時間也不一樣，而柯南的“課外活動”她可不想參與。

所以這會兒，隻能把兜帽拉起來遮住頭。如果雨又大了，一會兒便利店買一把透明傘就是了。

阿笠博士最新研制的防水布料，可以擋住這細密的雨絲，卻無法阻擋那股陰冷的感覺，從領口蔓延到肩膀。

就算下一次博士升級了外套，更新了版本，能夠防禦住米花町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可又如何能防禦住組織魔女、好萊塢頂級影後那迷人眼波中，湧動的暗流？

這股寒意，如果仔細追溯源頭，恐怕要追溯到十八歲那年宮野實驗室裡發生的事情，和實驗室裡常年開啟的冷氣一樣冰冷，甚至連貝爾摩德呼出的苦艾酒味道，都比它要溫暖一些。

自帶酒味香氛甚麼的，黑衣組織要是不再打家劫舍做爆破，轉行開個酒吧，沒準兒真能在米花町闖出一番天地。

讓琴酒那冰塊臉去吧台調酒，苦艾酒那百老彙小妖精（誤）陪客人聊天，至于死亡毒師雪莉酒嘛，就負責制冰——冰塊裡還得冷不丁摻上點兒APTX4869。

這死亡主題酒吧，估計開張第二天，就能讓安室透那小子的波洛咖啡廳生意慘淡，直接關門大吉。

阿笠博士昨晚調試這件新外套，把工作台搞得一片狼藉，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電路圖。

老科學家的眼鏡片上，倒映着電焊槍閃出的幽藍火花。

可他卻沒注意到，少女蜷縮在轉椅裡，一遍又一遍，數着aptx試管上那些像蜘蛛網一樣的裂紋，心神不定的樣子。

科技，能在大哥大手機的年代造出通信能力幾公裡的偵探徽章，能把錄音和轉換音色功能塞進一個蝴蝶結，能織出又輕又薄的防水材料。

可再怎麼算，也算不透人心，裡面的那些彎彎繞繞和歎息。

發明家，以為科技能搞定一切，卻讀不懂十八歲少女心裡的落寞。

當年倉皇逃命時，她像一隻受驚的小奶貓，縮在通風管道裡，身子抖個不停。

死裡逃生的記憶到現在依然清晰，時不時的讓她從夢中驚醒。

PTSD了屬于是。

此刻，米花的光線昏暗得像是有人打翻了墨水瓶。

傍晚的雨下得綿密，斜斜地打在身上，涼飕飕的。

這種感覺，竟然和當年躲在通風管道裡，手指碰到冰冷金屬時出奇地相似。

仿佛有什麼東西，跨越了漫長的不知道應該算作小半年還是二十年的時光，回來了。

灰原擡起頭，餘光瞥見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後視鏡裡閃過一抹藍色。

“轟——”

腦子裡像炸開了鍋，上次貝爾摩德那女人出現時的場景，如同老電影倒帶一樣，一幀一幀地放出。

甚至連她那天塗的什麼色号指甲油，都記得一清二楚，那愛琴海湛藍色，就跟今天這陰雨天的顔色如出一轍。

米花町這個地方，暴雨好躲，美人的心機，可就難防了。

阿笠博士，能倒騰出這犯罪之都的頂尖科技又如何，終究是猜不透人心的顫抖。

隻是，偏偏在這一堆糟心事兒裡，要生出些不該有的溫暖，倒像是大觀園妙玉家雪地裡開出的紅梅，越是寒冷，越是紅得耀眼。

幾縷濕漉漉的發梢凝結着水珠，快要滴下來，卻又停住，黏在小小臉頰上。

襯衫領口也濕了，不過這點兒冷，還不足以擾亂她的思緒。

這副被APTX4869折騰過的身子，恐怕連疼痛都感覺不那麼真切了，灰原在心裡暗暗自嘲歎息。

畢竟是自己做的藥。

冷的，是這陰雨天，不亂的，是宮野家女人的心。

倒也符合雪莉酒的特點——冰鎮過後，味道更濃烈。

七歲小女孩，小短腿邁着細碎的步子，轉過街角。

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守着一家珈啡店，店面不大，招牌倒是很醒目——霓虹燈是昭和年間的老物件了，光暈散落在路面的積水裡，一片朦胧。

光影這種東西，倒是很像那女人演戲、做任務時慣用的虛實手段。

灰原輕輕搖了搖頭，茶色的發梢尖上，一顆小小水珠搖搖欲墜。

剛轉過街角，後頸上的汗毛就跟過了電一樣，齊刷刷地立了起來。

此處當有彈幕飄過：“警報！您的克星（讀作冤家）貝爾摩德已進入三公裡輻射區”。

這種感覺，和當年被琴酒拿槍頂着後腦勺不同，反而有點像……早春的北海道某河面，剛剛裂開冰紋時，那帶着點兒陽光暖流的漩渦。

隻是這冰下暗流，又或許是要将人卷進漩渦裡。琴酒是冬日的寒鐵，貝爾摩德，則恰似春日的薄冰。一個要命，一個要心。

這感覺，是灰原哀對某人特有的、獨一份兒的生理反應。

可以申報諾獎：論宿敵間感應在人體表皮的顯性表達。伏特加聞之當泣：我大哥拿槍指她都沒這待遇。

想當年，琴酒的槍口抵着她腦門兒，她都沒這麼……怎麼說呢，這麼心慌意亂過。

這一刻琴酒怒摔定制款手槍：老子專業索命三十年，竟不如那女人的眼波流轉！

組織可以請貝爾摩德開設《論緻命吸引力與緻命武器的轉化率》私人培訓課。

偏偏此刻，灰原覺得身後那個人，是存在又或是不存在的，心中小小角落，略略泛起了波瀾。

堂堂雪莉，竟成繞指柔，寫作黑衣組織雷達反應，隻是讀起來，怎麼好像是少女懷春。

宮野志保博士，今晚可能要重讀《危險與愛情：論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臨床表現》

左手邊，一家精緻的店鋪，門口挂着個古樸的銅鈴，積了一層薄薄的銅綠，在穿堂風裡，沙啞作響。

銅鈴的命運之音，銅綠的陳年舊事，鈴聲沙啞聲裡，藏着多少貝爾摩德二十年前與宮野艾蓮娜的未言之語？

玻璃櫥窗，像被揉皺了的舊報紙，迷迷糊糊地映出米花街景。

這舊報紙頭條，又或許是要寫成《震驚！兩代組織魔女竟在平成福爾摩斯偵探眼皮底下……》

玻璃窗反光裡，隐隐約約，顯出一個不屬于這安全之都——米花町的身影。

有些……危險。

一束目光，帶着和服腰帶般的束縛感，慢慢地纏繞上灰原，收緊了她七歲小小身體，肋骨間的縫隙，勒得呼吸困難。

這目光，比琴酒的狙擊槍更讓人心神不甯，飄着一股子不清不楚的誘惑。

琴酒點煙冷笑：老子的槍能打穿鈴木家摩天樓的防彈玻璃，竟輸給女人的秋波？摔！

黑衣組織的軍工廠，可能要連夜研發新型武器：溫亞德号荷爾蒙導彈。

就算是早春時節，櫻花漫天的京都祇園，那些魅力值爆表的花魁，頂着濃妝假面遊街時，也散發不出這般撩人的目光吧，灰原哀這樣想着，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撲通～撲通～。

隻是貝爾摩德，又何需甚麼花魁假面，她本人，就是行走的全柯學世界頂級誘惑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