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纖細的手指,蓦地一頓。
茶盞邊緣,細瓷上殘餘的溫度,似乎被她小小的指尖,一點點汲取着,又倏忽散去。
科學家手指怎會無端顫抖?
這分明是生物電流,遇上緻命費洛蒙的自然反應。
茶盞溫度,倒也是比不上某人眼波灼熱。
這個動作,倉促極了,終究是未能掩去她心中動搖,就如同誤觸陷阱的小獸,迅速縮回爪子,卻終究,露了怯意。
不,不能想起那一夜。
她在心中告誡自己。
目光佯裝淡然地望向窗外,大樹枝桠,在風中晃動,幹枯的線條,像極了捆縛住獵物的手。
屋内空氣,凝滞着,連呼吸聲,都失了重量。
“呼——”窗外一陣風過,裹挾着幹燥的落葉沙沙作響。
如果檢測室内氧氣含量,這分明是兩位高智商禦姐,在用腦電波進行暗暗較量。
俗套的量子糾纏什麼的。
灰原撚了撚衣角,指尖傳來布料特有的細膩質感。
貝爾摩德眼角,那曾被無數好萊塢鏡頭捕捉的特寫,微微一挑。
笑意,卻像春日枝頭将開未開的花苞,矜持着。
倒也是,一場狩獵,哪有尚未開場便亮出底牌的?
她睨着灰原,目光像冬日裡覓食的蒼鷹。掠過,晨霧初散的原野。
冷靜,鋒利,帶着睥睨衆生的優雅。
她撚了撚鬓邊垂落的發絲,指尖,冰涼。
于貝爾摩德而言,獵物的反抗、掙紮……
從來不是需要刻意去,清除的障礙。
反倒像是一種,調劑。
是狩獵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樂趣。
琴酒要的是,獵物死透。
她所求的,卻是獵物在彌留之際,顫巍巍地,将魂魄捧到她面前。
隻是不知,今日,這“狩獵”,幾時變成了“調教”?
抑或是,反被調教?
總之,她,并不急。
也急不得。
貝爾摩德眯起眼,燈光,鎏金般傾瀉在她發梢。柔軟光線,在她碧綠的雙眸中,緩緩流動。像一潭,深不見底的琉璃湖面。
禍水。
這雙眼裡藏的秘密,夠寫三十本,組織秘史。
或者三十本,《霸道特工愛上我》。
“你知道嗎,雪莉——”
這聲“雪莉”喊得,比波本調的那杯曼哈頓還要醉人幾分。
貝爾摩德的嗓音,像一匹上好的蘇杭絲綢,緩緩地滑了過來,尾音拖得極長,悠揚,恰到好處。
“或者,還是該喊你如今的名字……灰原哀。”
先撕開舊傷疤,再敷上新藥,這手段比那APTX4869還要毒上幾分。隻是不知這“哀”字從她嘴裡吐出來,怎就帶出了三分憐惜,七分玩味?
“變小之後……性子倒也沒什麼變化呢。”
當年在研究所冷着張俏臉遞報告的小雪莉,跟如今在博士家裡甩冷臉子的灰原,可不正是“長大後我就成了你”的反向版本?隻是這“沒變”裡頭,怕是有貝爾摩德最貪戀的執念罷。
“還是這麼陰陽怪氣。”
話音落下,貝爾摩德的視線緩緩停留在灰原臉上,那眼神輕飄飄的,仿若鴻毛。
這眼風,貝爾摩德這般作态,倒像是要把年前實驗室裡沒說完的話,用眼神一道一道刻在她骨頭上。
“還是這麼……”
她蓦地頓住了,這留白最是誅心。明明滅滅間盡是未竟之語。
“……不近人情。”
貝爾摩德悠悠說完,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唇角仍舊挂着笑意——隻是不知為何,那笑意在這本該是溫馨的燈光下,顯得微妙又暧昧,叫人分辨不清裡頭的真意。
垂首時,頸側滑落一縷金發,貼着她白皙的脖頸。這場景,倒像極了那年初春,她倆在實驗室外頭,初見的那天。
"不近人情"四個字,從貝爾摩德嘴裡吐出來,倒也像是沾了蜜糖的毒藥。
全組織最鐵石心腸的,除了琴酒那塊萬年寒冰,便是眼前這位了。
這會兒作态嗔怪,倒有點像戲台上怨婦低泣,控訴負心漢的薄情。
房間裡的空氣,凝固了一般,比先前更冷了幾分。
冷,透骨的冷,像是《月光奏鳴曲》殺人事件裡的那種陰寒,讓人汗毛倒豎。
隻是那會兒冷的是殺意,這會兒冷的,卻是兩顆不敢靠近的心。
窗外,夜色初臨,米花町的街燈,暈染在一片迷離的雨霧中。
此刻,這雨霧蒙蒙的米花町,倒像是《霧天狗傳說殺人事件》的舞台,充滿了詭谲的氣氛。
眼前美人依舊,隻是這戲碼,從《科學怪人》變成了《傲慢與偏見》,多了幾分纏綿悱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