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請你馬上離開。這是最後一遍。”
諾拉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回頭看向門外,克利切半躲在門後,殷切地看着她。想到克利切的囑托,她咬咬牙走向雷古勒斯,也就是離他媽媽更近了一些。冰冷的寒意撲面而來,大概是冰凍咒仍在生效。她努力忽視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緩緩蹲下,來到雷古勒斯面前。
這時她才看清他的臉。他眼眶深陷,神情疲憊,整個人毫無生機。可即便如此,他仍擡起頭,用隐忍的怒意盯着她。
“你聽不懂人話嗎?”他的聲音和空氣一樣冷。
諾拉強迫自己鎮定,“我隻是想說……你這樣一直守着她也不是辦法。”她吞了吞口水,斷斷續續地繼續,“早點讓她下葬,她的靈魂就可以回到畫像上,以另一種方式陪着你。即使安葬了……你也可以常常去看她……”
“很好,”他突然冷笑了一聲,打斷了她蹩腳的安慰,“偉大的佩雷斯小姐又來無私分享她的麻瓜經驗了。”
他用一種平時向諾拉發問的那種語氣問道,但眼神像蛇一樣兇狠,“你的父母死掉的時候,你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把他們扔進了土坑對嗎?”
諾拉感覺自己胸口的怒氣,幾乎讓她的手要不受控制地扇向雷古勒斯的臉。但她深呼吸了一下,還是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她飛快跑下樓梯,在克利切小心翼翼維持安靜的樓闆和台階發出刺耳聲響。她才不在乎吵醒什麼布萊克的祖先。她走到門廊,下一步是打開門離開。
克利切卻像從影子裡忽然蹿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佩雷斯小姐,”他幾乎是帶着祈求的語氣,“請您别走,您答應過我的。”
“我的話對他有任何意義嗎?”諾拉認真地問他,“他根本一點也不尊重我。”
“不是的,”克利切雙手緊握,使勁搖頭,“這已經是雷古勒斯少爺這幾天說的最多的幾句話了。您再勸勸他,一定有用的……”
諾拉看着他,又忽然想起了小天狼星。如果是小天狼星,他現在會怎麼做呢?
“好吧。”諾拉輕聲說。
克利切松了口氣,焦急地喊道,“那你快去啊!”
又不用敬語了,諾拉哼了一聲,“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克利切小心翼翼地問。
“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麼,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許插手,特别是,不許幫他。”
克利切猶豫了一瞬,目光閃爍不定。
諾拉作勢要走,“不答應我就走。”
克利切終于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于是諾拉又回到了雷古勒斯的面前。雷古勒斯依舊蜷縮在那張沙發椅上,像一個陷入了夢魇的嬰兒一樣。
諾拉沒有靠近,也不再試圖與他平視什麼的。她居高臨下地站着,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地喊了一聲:“喂。”
雷古勒斯緩緩擡頭,看到是她,臉上閃過一種複雜而難以言喻的神情。他直接喊道:“克利切!把她給我趕出去。”
然而,克利切沒有如他所料現身。
諾拉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幹什麼。”
雷古勒斯冷冷盯着她,咬牙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鬼話?”
諾拉挑眉:“你是在等他回來,對吧?”
“誰?”雷古勒斯仿佛下意識重複。
諾拉陰陽怪氣地說,“就是他呀,你不知道嗎?”
即使在黑暗中,她也清楚地看到,雷古勒斯的臉因憤怒而慢慢泛起紅色。但諾拉沒有退縮,
“是的,我說的就是他。你遲遲不把你母親下葬,就是因為你在等小天狼星回來。”諾拉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與雷古勒斯的距離。她感覺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徹底激怒他。
雷古勒斯身子一震,緩緩站了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狼。
“你在等你哥哥回來。是因為你還是個孩子,你還等着有一個家長回來告訴你該怎麼做,幫你操持好一切。但是雷古勒斯,你已經成年了,”
諾拉一邊盯着他,一邊努力壓住心裡的懼意,“所以,像個男人一點,做你該做的事可以嗎?”
“閉嘴!”雷古勒斯怒吼,猛地拔出魔杖。黑暗中,一道紅光劃破空氣。
諾拉立刻閃身躲開。
一方面是黑暗中,雷古勒斯不太看得清她的方位;另外一方面,多年來在黑魔法防禦課上渾水摸魚,早已讓諾拉躲咒的技術爐火純青。
無視他的狂怒,諾拉繼續說下去,“我告訴你吧,你不用等他了,他不會回來了。他費了那麼大勁才逃出這個監牢一樣地方,你覺得他會現在乖乖的回來投降嗎?”
“閉嘴!别跟我提他!”
諾拉站在房間另一頭,和他隔着那張冰冷的大床,他母親最後躺着的地方。以便一察覺他要發射咒語就可以蹲在床後面。她繼續挑釁着他:“如果你把你母親安葬在墓園,或許小天狼星還會去看望她,但是我告訴你,你想在這裡等到他回來,是不可能的事。你就算把你母親凍起來一輩子,他也不會回來的!”
“閉嘴!閉嘴!我叫你閉嘴!”雷古勒斯的咆哮一聲高過一聲,幾近失控。
又是一道紅光劈頭蓋臉地射來。諾拉迅速蹲下,咒語擦着頭皮打在牆上的挂畫上,“砰”的一聲,整幅畫炸裂着墜落,碎框與畫布砸在地闆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這麼多年了,他有一次盡過做哥哥的責任嗎!”雷古勒斯大喊着,身影像野獸一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從父親死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逃得幹幹淨淨!我什麼時候指望過他?他什麼時候值得我指望過?他就是個懦夫!”
諾拉低頭看了一眼畫框的殘骸,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不過至少,她激出了一點真正的回應了。于是她繼續道,
“至少他敢誠實地面對自己,至少他知道不想要什麼!你連你母親都不敢埋!你連放下她都不敢,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沒有她以後,你該怎麼活下去!你根本是個沒有自己主見的孩子!以前你還……”
“閉嘴!”一道紅光閃過,諾拉躲避雷古勒斯的追逐,堅持說下去,
“以前你還可以欺騙自己你是為了你的母親,現在你沒有借口了是不是?那些純血主義狗屎,你發現和你之前想的不一樣對不對?所以你才要一直把你母親留住,因為除此之外,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勸那自己去堅持那些虛無缥缈、狗屁不通的東西!”
“我讓你閉嘴!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榮耀,什麼叫責任!”他幾乎是在嘶喊,“哪怕布萊克家族隻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堅持下去,讓家族的精神和榮耀永遠延續下去!”
雷古勒斯像瘋了一樣奔向她,繞過床的一邊,諾拉則迅速繞到另一側,繼續躲。
他們就這樣,一邊對罵,一邊圍繞着一個死去的母親追逐。
“什麼叫把家族精神延續下去?你說的是在樓下的毯子上繡更多的名字,還是生更多的孩子。生了孩子繼續把他們關在這個黑得像老鼠洞一樣的地方,讓他們聽你講那些永遠純潔之類的狗屎東西,就像你父母對你和小天狼星做的一樣的對嗎!”
“我們堅持的是正确的事,我們會赢的!”雷古勒斯邊喊邊向諾拉發咒。
“是啊!你會赢的,然後呢?”諾拉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害怕,“然後你就可以跟你的孩子們說,我說的狗屎比你們的曾祖父母說的更有道理,因為我的手裡沾滿了麻瓜的血!”
“閉嘴!”
又一道咒光射來。這一次,諾拉隻覺得手臂一陣發麻,随即是一股撕裂般的劇痛,整個人踉跄着朝一旁倒去。
雷古勒斯站在原地,魔杖垂下,臉上不知是驚恐還是空白。諾拉的視線不斷下墜,直到她徹底倒下,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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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勒斯坐在餐桌對面嚼着諾拉那塊幹巴的黑面包。發洩完那些壓抑的情緒後,現在他眼神盯着牆,不知道在想什麼。
“哎喲。”諾拉感覺自己的傷口被戳了一下。果然,克利切又不認真包紮,而是心疼地看着他的少爺了。要不是諾拉現在盯着他給自己治療,估計他早扔下諾拉去為他的少爺料理一桌子晚宴了。
克利切快速地包紮完,然後眼巴巴地看着諾拉。
于是諾拉隻好替他向雷古勒斯問道,“吃飽了嗎?腦子清醒沒有。”
“還是餓。”雷古勒斯有點出神地說。
克利切立刻像得到了聖旨一樣,飛奔進了廚房。
這裡隻剩下諾拉和雷古勒斯。如果雷古勒斯坐的自己的位置,那諾拉想自己現在的椅子應該是小天狼星的。
“你還好嗎?”似乎經過了一些掙紮,他終于輕聲問道。
“想跟我道歉就直說。”諾拉毫不客氣地說。
雷古勒斯隻是輕輕笑了一下,目光終于從牆上移開,“我不會為了反駁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向你道歉的。至于手上的傷……你好歹也是個霍格沃茨畢業的巫師,應該知道決鬥的規矩。”
平時天天罵她是麻瓜,這時候她又是巫師了。
“那麼如果我是個麻瓜,你會為了傷害我道歉嗎?”諾拉反問道。
回答她的是雷古勒斯的沉默。
諾拉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你打算怎麼辦?”
雷古勒斯想了一會,“明天将我母親下葬吧。”
“以後呢?”
“什麼?”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以後的生活,你想怎麼過?”
雷古勒斯又不說話了。
諾拉離開他哥哥的座位,穿過餐桌,走到他旁邊,抓住了他的胳膊。
雷古勒斯一時間有些錯愕,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諾拉輕聲說,“跟我來。”
諾拉牽着他,穿過昏暗的餐廳,走過懸挂着那副挂毯的牆壁,一個個銀線繡成的祖先的名字在火光下閃爍着。諾拉沒有停下,繼續領着雷古勒斯走過那條布滿布萊克家族畫像的走廊。
他們走到了門邊。折騰了一整夜,外頭的天已經微微發亮了。絲絲縷縷的晨光從門縫底下悄然溜進來。他們離那個明亮的清晨隻有一門之隔。
雷古勒斯仍然疑惑而防備地看着他。
“想不想出去看看?”諾拉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以前都是别人告訴你,世界是什麼樣的,你該怎麼想,怎麼活。現在你沒有牽絆了,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了。”
諾拉笑了一下,“畢竟克利切都七八十歲了,連倫敦眼都沒看過呢。”
諾拉看見他的眼神有些閃動。也許他被說動了。
“去看看,除了你們之外,其他巫師是怎麼生活的;去麻瓜世界裡和麻瓜相處一下,看看真實的他們是什麼樣的,是不是都是一群沒有感情的動物;或者去一個真正在打仗的地方,看看你是否能承受那麼多的鮮血和眼淚。如果到時候,你還是相信你現在所相信的,再回來做你沒有做完的事,好嗎?”
諾拉輕輕拉起雷古勒斯的手,放到門把手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神情震動着某種強烈而複雜的情緒。諾拉對他點了點頭。
“你不用像小天狼星那樣,要沖破一切才能夠離開了。”
“現在自由就在外面,你敢不敢去拿?”
雷古勒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仿佛要用目光在一寸寸地剝開她話語下藏着的陰謀,但最終他隻是開口問道,
“是他讓你來跟我說的這些嗎?”
諾拉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給他力量。最後,她決定對他誠實,“不是。但我想他會高興的。”
沉默了一會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
他的手終于按住門把,緩緩旋轉。諾拉的心也随之繃緊。下一秒,
門開了。
清晨的光撲面而來,照亮了他的臉。那是一張疲憊的臉,卻依舊年輕。諾拉的心怦然跳動,為他終于邁出的這一步。
“你走吧。”他卻忽然開口。
諾拉一怔,疑惑地看着他,“什麼?”
“你該走了。”他的聲音又回到了那種冰冷的壓抑,
“可是,”諾拉話還沒說完。
“不管你出于什麼目的對我說這些話,你想要的東西,都能在小天狼星身上得到,不是嗎?”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他。自由,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
“對我重要的東西,是責任。”
他的眼神變得冷硬而決絕,“他從來沒有管過我,我要和我真正的親人站在一起。天亮後,我會讓貝拉和盧修斯他們來。你應該知道遇到他們的後果。”
說完,他伸手将她推了出去,然後毫不遲疑地關上了門。
清晨的空氣撲在諾拉臉上,微微的涼意。
一夜像一場夢一樣在清晨的薄霧中消散了。
格裡莫廣場11号和13号緊靠在一起,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存在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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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雷古勒斯仍舊沒有來上班。
第三天依然。
午休時,或許是連日的疲憊,讓諾拉靠在休息室的長沙發上,昏昏沉沉。
瑞貝卡輕輕搖醒她,将一張報紙遞到她眼前。
“看看吧。”她低聲說,然後貼心地帶上門,悄然離開。
諾拉拿過報紙,視線緩緩落下,
一則小篇幅報道的标題寫着:沃爾布加·布萊克夫人,于昨日去世。
下面配着一張黑白照片。
一座開滿黑薔薇的墓園裡,四個家養小精靈跪在地上,擡着一口黑色棺木。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納西莎與和她的丈夫盧修斯馬爾福站在雷古勒斯身旁。他們神色肅穆,卻說不上悲傷,畫面安靜得像一張麻瓜的靜态照片。
隻有背景裡,一塊巨大的白色墓碑立在風中,上頭雕着一隻黑天鵝。它仰起脖子,在畫面裡無聲地唱一首挽歌,然後把頭緩緩埋進羽翼之下。
這确實是一場純血貴族的葬禮。
下一次的死亡,會有這樣的葬禮嗎……
半夢半醒地昏睡之中……她像是做一個夢……
透過碧綠色的湖水,看到家養小精靈年邁的臉,他跪在湖岸,顫抖地捧着一個挂墜盒,臉上寫滿悲恸,
少年的身影,被無數白骨拉扯着,永久地沉入了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