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嘴張到最大，下颌跟着掉下來半邊，朝卓爾的頭慢慢靠近。

“嗖~嘩啦嘩啦~”一條鎖鍊套住卓爾的脖頸。某種巨大力量拖拽卓爾，及他身上的怪物一齊淩空而起，卓爾又變成空中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雪無宜出手了。

幸而她另有打算。

“啊——！”

慘叫聲中，之夜懶洋洋挪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複又卧回窩裡。

“我要摔吐血了。”卓爾揉着胸口，在地上苦苦哀嚎。

“你不會吐血的，而且，你也不會感覺到疼。”清冷柔和的聲線從頭頂傳來，卓爾睜眼愣愣看向頭頂上雪無宜的倒影。

确實沒感覺到疼。

雪無宜輕輕笑着，擡手之時，手上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像一個印章，蓋在了那個隻剩下半個臉怪物的額頭中間。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怪物，定在了那裡。

而後額間出現一道淡黃色的光芒，裂痕蜿蜒而出，遍布怪物全身，如皲裂的旱地硬生生炸開，不算刺眼，倒莫名有些溫暖。

所以，卓爾清晰地看到了骷髅怪物消失，然後出現了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

那位老頭兒穿着黑色睡袍，頭發花白，看起來很和善。他向雪無宜鞠了一躬，默默站在原地等候。

卓爾也跟着站了起來，懵懵地沖着老頭問，“大爺，你，你也死了嗎？”

“唔啦唔啦~”救護車此時也到了，蓋過了大爺的回答。

救護車直沖卓爾和雪無宜而來，完全沒有減速、刹車或繞行的迹象，這樣的話，下一秒就要撞上了！

卓爾本能地往旁邊跑，但他發現自己竟然跑不動，胳膊被雪無宜抓住了。卓爾掙紮半天也沒有辦法掙脫開，他想象不到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就像大力水手！大力金剛！大力……

卓爾胡思亂想的幾秒鐘，救護車已經行至眼前，卓爾隻能蒼白地擡起手阻擋，意料之内地穿過自己和雪無宜的身體過去，停在了事故現場。

沒有疼痛，沒有流血。

這次卓爾轉瞬就從震驚中緩過勁來，似是終于要下定決心接受死亡的現實。

卓爾好似現在才注意到道路中間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堆，他們自覺地給醫生護士讓開一條道。

地上躺着等待救援的人，正是自己！

“沒有呼吸和心跳，眼球潰散，宣布死亡。”醫生的話輕飄飄的，每個字都像一記悶錘撞得卓爾天旋地轉。

卓爾踉跄跑到醫生身邊嘶聲力竭地勸他，“不再救一下了嗎？再做個人工呼吸、心肺複蘇啊！我還要考試啊，這次我肯定會考過，就差一步，我就能當上公務員了，求求你，醫生，救救他好不好！”隻等到醫生将白布蒙過卓爾的臉。

老頭鬼搖搖頭，默默歎了口氣，他剛死時也不願相信。

卓爾不知道怎麼走到這棟樓門前，他隻記得老頭鬼在他耳邊嘟嘟囔囔說了許多話，大緻是讓他接受現實，死了也有死的好處。具體什麼他一個字沒聽見。

卓爾擡眼看着這間古樸地滿布爬山虎的老屋，和這片附近所有的樓房一模一樣，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地方竟然連通地府。

雪無宜不知何時穿上了白色西裝，還與路過的一個老奶奶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卓爾還聽見老奶奶路過他身邊時，嘟囔了句，“這是新搬來的閨女嘛！以前怎麼沒見過！長得真俊哪。”

視卓爾和老頭鬼為無物。

那個老奶奶雖然年邁，可分明是個活人。

活人見到鬼差，隻會有模糊的記憶，鬼差的長相、發生了什麼都會被認為是一場夢。

卓爾正想問老頭鬼這是怎麼回事？雪無宜轉動門把手推開了門。

這……好神奇，怎麼做到的？

“進來吧。”雪無宜回頭朝倆鬼說完，自己率先進了屋。

卓爾進門後好奇，也去擰門把手，仍是穿門而過。有個穿黑色西裝的走過來，也挂着職業的微笑，“我來關門。”

“你是人是鬼？”卓爾脫口而出，聲音疑惑而小。

黑西裝男笑笑，“我是鬼司。”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位請到這邊稍候。”

他指的方向，有長長的一排窗口，每個窗口後坐着一個黑色襯衫男或白襯衫女，正在和面前的鬼說話，不遠處的排椅上坐滿了等候的鬼，他們神态都很安詳，談笑風生，熙熙攘攘。

大廳裡播報：請153号到7号引渡窗口。

俨然一個辦事大廳。

大廳窗口的盡頭，卓爾看到還有一扇門，一個從窗口離開的鬼走到那裡，推門而入。門上寫着三個大字：黃泉路。

雪無宜停在不遠處，回頭說，“他，我來引渡。”

門口的三個鬼一齊看過來，雪無宜過于白皙的手不偏不倚，正指向卓爾。

“我？”卓爾眨眨黑亮的眼睛，也指向自己。

老頭鬼催促他，“快去快去，大人欽點你，不用排隊，說不定還有好事。趕緊去呀！”

“哦哦。”卓爾不明所以地跟着雪無宜跨過了另一道門。

那道門後是一條長長的樓梯，直通地下、深不見底。

樓梯旁的牆上每十個台階一盞壁燈，正好照亮一尺見方的空間。卓爾感覺自己走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我能不能問問，咱們要去哪裡啊？”

“地府。”雪無宜回答。她沒有回頭，聲音傳向地底，才被來自樓梯盡頭的冷風吹到卓爾耳中，涼飕飕的。

“陰、曹、地、府！”卓爾上齒嗑下齒，顫起來停不下。

“也可以這麼說。”雪無宜嗓音一如既往清涼。

卓爾緊跟了兩步，“我，我還不想死，我考了好幾年，這次我有把握考過，大人，能不能打個商量，放我回去，我，我回去給你多燒紙錢。”

“你應該聽過一句話：閻王讓你三更死，絕活不到五更。”雪無宜停步，靠在牆邊扶手上，斜斜看向他，禮貌而溫和，

“我可以給你介紹個更好的工作。”

“工作？你不是來鎖我的嗎？還能讓我去工作？”卓爾聽這話糊裡糊塗的，一秒後腦海中閃出一種可能性，“難不成，你說的是我可以複活？”

“不是。”雪無宜直截了當澆滅了他最後的幻想，“你的工作崗位在地府。”

“地府？工作？你是要招我做黑白無常？或者牛頭馬面？”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聽着就怪吓人。

“不是。人有職場，鬼有鬼道，你資曆不夠。”雪無宜繼續往樓梯下走。

“資曆？”卓爾黑框眼鏡後的眼睛第一次“精明”起來，壓低聲音說，“這個我懂我懂，論資排輩，混資曆嘛！”繼而諱莫如深般閉口不言。

樓梯上好一陣死寂。

聽到有工作的卓爾，沒有剛死亡時的恐懼，反而萌生出一絲期待。

“還沒有問，您是誰？”卓爾再次禮貌發問，略微彎曲的脊背讓他的奴性盡顯。

“白無常雪無宜。”

卓爾差點驚掉下巴，“您，您是白無常！可是，您的高帽子呢？長舌頭呢！難不成穿一身白西裝就是白無常？”

雪無宜淡淡笑出聲，“這是地府統一制發的制服，入職後，你也會有一件。”

卓爾又問，“那我在地府工作的話，也會和你這樣去抓鬼？”

“分很多種，有的鬼司引渡亡魂，有的負責往生。”面對卓爾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她絲毫沒有厭煩，一一作答。

“引渡亡魂是什麼？領他們去閻王殿？”

雪無宜：“不用。把他們領到土地廟就行了，就是剛才的地方。核對登記後，亡魂會自己經過這裡，也就是黃泉路，走到天子殿，你也可以理解為閻羅殿。”

事實上，天子殿隻是閻羅殿的一部分。

走到樓梯盡頭，又有一道門，這次卓爾小跑到雪無宜前面推門，黑深的木質門，年代久遠，鐵皮釘鏽迹斑斑，推門時吱呦吱呦作響，觸手的刺骨冰涼讓卓爾真切地感受到：

地府到了。

門後又是一個辦事大廳。相對于剛才那個現代化的，這個顯得過于陰森滄桑，幾乎沒什麼過多的光亮，隻有頭頂一盞纏滿蜘蛛網的燈勉強照亮這片陰沉的空間，牆上、柱子上、地闆上、桌椅上布滿深深淺淺的痕迹，鬼踏在裡面隐沒半個身影，斑駁陸離的光線增添了幾分陰森之感。

細聞起來，空氣中彌漫着若有似無的木質沉香，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千年往事對話，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寒意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