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宜帶卓爾穿過大廳,徑直上樓,樓上又是另一片光景,像極了一個寫字樓的格局,有那麼一恍惚,卓爾以為自己又還陽了。
有個黑襯衫男鬼接待引路,長長的走廊上,偶有穿着白襯衫、黑襯衫的男女經過,見到雪無宜紛紛駐足打招呼,“雪七爺。”
她一一颔首。
到一個沒有牌子的屋門口,男鬼敲門後推開,請雪無宜和卓爾進去。
“文哥,忙着呢?”一進門,雪無宜禮貌微笑的嘴角上擎一個弧度,甜美而熱情。
那個被叫“文哥”的男鬼,卓爾許久後得知是文判官。他坐在兩米多長的辦公桌後,停下手中筆,笑得含蓄許多,“雪七爺來了,快坐。”
“文哥,七爺可擔不起啊,叫我無宜就好。”雪無宜坐下後沒讓卓爾坐的表示,他局促地站在一旁。
聽着兩人來來回回的寒暄,似是對“陰曹地府”有了新的認知,白無常不僅有了臉,還有了名字!雪無宜。卓爾小小地推斷了下:刷視頻時見過,黑白無常在陰将裡排行七八,有“七爺”和“八爺”的稱呼,居然留存至今。
似是朝代更替、光陰流轉,地府依舊巋然不動,掌管着人死後事。
文判官對雪無宜客客氣氣的,“聽說雪七爺打了報告,外出遊曆,可有什麼收獲?”
“有呀。”雪無宜親昵笑着,卓爾以為将會提到他,無端緊張了一瞬,聽見雪無宜說,“路上我收了一個古玩,不知道真假,想請文哥幫忙長長眼。”說着,雪無宜從口袋裡取出一件青銅斝。
文判官接過東西仔細查驗後,一改剛才的客套,樂呵呵說,“這是個好東西呀!雪妹妹,你這次可是賺到了。”
“是嘛!我看着普通得很。”雪無宜輕飄飄說,“放在哪裡都占地方。文哥要是喜歡,不如幫妹妹個忙,替我把這個東西收了。”
“那怎麼行,這太貴重了,不行不行。”文判官聞言,趕緊把東西放回雪無宜面前,可直勾勾的眼睛頃刻出賣了他。
人有弱點,原來鬼也如此。
“怎麼不行,文哥。”雪無宜站起身,拿起青銅斝放到文判官的辦公桌上。
“文哥,你瞧,放在這套青銅茶器裡,搭配得很,我都看不出哪個是剛才我新放進去的了。就算文哥幫妹妹的忙了。”
文判官重又坐回辦公桌後,已笑得合不攏嘴,“那就……幫幫忙?”
卓爾顯然對這種事見怪不怪,求人辦事說的話、送的禮,這套流程他在厚黑學書裡看過。
這時,文判官好似才看見卓爾,“這小夥子是誰?沒見過。”一看就是新的亡魂,頗有明知故問的意味。
雪無宜也配合着把戲唱下去,“哎呀,文哥你不說我差點把這小子給忘了。我今天出去引渡,覺得這小夥子有潛力,就拉來給您瞧瞧适合去哪個司?”
雪無宜也是見碟下菜,先把東西送了,如果收了,就說明這事成了,隻看去哪個司。如果不收,那就先看看适不适合當鬼差了。
要塞人,還是有編制的那種。
才配得起這麼貴重的青銅斝。
縱然如此,文判官也沒即刻松口,又端起架子,“這個……進哪個司可不是我說了算的。得上功德台站站。”
“要的要的。”雪無宜含眼笑笑。
文判官按下辦公桌上一個按鈕,不一會,方才引路的黑襯衫男又出現了,他引着卓爾回到那個陳舊陰森的辦事大廳,大廳一角,有個光怪陸離的石頭拼成的台子,卓爾看見有個亡魂站上去後,他生前所做作為之事一一在背後的石壁上快速閃現,像PPT般,待畫面停下時,石壁上顯現出一組數字:功:165。過:1900。
比現代化高科技還先進。
随後就有人引導他前往一扇門前。熟悉了之後,卓爾知道,那扇門不同的亡魂打開會通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天堂,可能是地獄。更準确的說是十八層地獄道,走過地獄道便可入彼岸,等待輪回。至于開門即天堂,幾千年來鳳毛麟角。
卓爾本想乖乖排隊,黑襯衫男直接引他到台前插隊,“文判官安排的,讓他先上功德台。”
“好。”非常痛快,在卓爾路過他面前時,那個鬼差特意瞧了眼卓爾。
功:23。過:19。
文判官盯着卓爾的功德單看了幾秒,明顯一個普通人的指标,一輩子庸庸碌碌,無功無過。他更搞不懂雪無宜為什麼拿那麼貴重的東西走動。
白無常慣喜歡塞人,這是她塞的第幾個已經數不清了,他揣度過原因,一直猜不透。看上年輕力壯的男鬼司?原以為是“色”之一字,後來否了。難不成是她背後之人?迷之問題。
文判官反複掂量,好一會才開口:“呵呵,功過不錯。小孫,帶他入職。”
意思是過了。
之後感謝的話卓爾一概沒聽見,隻覺得自己像是做夢,自己夢寐以求了幾年的公務員,就這樣輕輕松松到手了!一千四百多個備考的日日夜夜俨然成了笑話。
雖然他現在已經死了。
待卓爾從驚愕中緩過勁兒,聽見文判官拿着一張紙對他說,“正好有個引渡任務,雪七爺舍不舍得讓這位小兄弟出個差?”
“可以。”雪無宜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了。
當卓爾再回過神來時,黑襯衫男已經帶他領好了制服和所需一應物品。
不帶一絲雜色的黑色襯衫、西裝外套、褲子,一雙鞋。卓爾大體看明白,女鬼差穿白色,男鬼差穿黑色,簡單粗暴。
放眼地府,純純的喪葬風。
第一次出任務,卓爾與其說是興奮與緊張,不如說是有些懵。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沒有任何崗前培訓,甚至他都不知道被分配去了哪裡,就被推出來出任務。
卓爾擺弄着手腕上看似像運動手環般的東西,輕輕在屏幕上一點,就出現了塊巴掌大小的光影屏幕,裡面有他的個人信息,有商城,吃穿、裝備、娛樂設備都能在這兌換,可顯示他沒有積分。卓爾又翻到任務發布欄,看到這次的任務,引渡亡魂。是一個15歲的少年,溺水而亡。地點在官渠村。
跟着導航不知道走了多久。卓爾此時應該就站在官渠村的地界上,手環導航上顯示他與引渡對象的位置點是重合的,可環顧四周,除了剛收割的農田裡留下的玉米根斷,什麼也見不到。
“要不然穿上外套找人問問路。”卓爾自言自語。發下制服後,卓爾被告知了制服穿着要求,平日必須穿襯衫,如果想被人看見,或者帶亡魂到引渡辦事處,得穿西裝外套才能打開門。
他又走了一段路,仍見不到人。就在卓爾一片茫然之時,導航又有了新動态:“向東直行1000米。”
亡魂在移動?
難不成等不到鬼差,自己要跑?!也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卓爾發現,這個名叫王小強的亡魂,死亡時間在七天前。
卓爾撒丫子跑起來,第一次出任務可不能無功而返。
隻是沒走兩步,他突然聽到了水聲,若有似無的,“嘀嗒~嘀嗒~”
剛開始卓爾以為幻聽了。
又走了兩步,“滴答聲”如影随形,卓爾停下來左右看看,在原地打轉一圈,略顯荒涼的大地一覽無遺,除了他,連隻鳥都沒有。
如果第一次是幻聽,那麼這次絕對沒有聽錯,确實有水珠嘀嗒的聲音,而且,就在自己身後。
離得很近很近。
卓爾摸摸周身上下,确定自己身上沒有水漬。
難道碰上鬼了?
卓爾加快了速度,瘋狂地跑動起來。
空氣中慢慢起了沙塵,混合着遠處不知從何而來的潮熱,彌漫着一種壓抑而沉悶的腐臭氣息,讓他無端想起那個從樹上跳下來的骷髅惡鬼,心生不安。
鬼感覺不到累,所以,卓爾可以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五六分鐘。直到身為人時候的殘存慣性告訴他,他累了。
卓爾停下來,吐了幾口嘴裡的塵土,呼哧呼哧喘着不存在的氣息,神奇地發現,水滴聲消失了。
“難不成隻要不動,那個奇怪的水滴聲就不會出現?”
為了證實猜測,卓爾又嘗試了幾次。
卓爾走一步,“滴答~”一聲;走兩步,“滴答滴答”兩聲;跑起來,“滴答滴答滴答……”水滴跟上;調轉方向,“嘀嗒”聲仍在他身後;卓爾站着不動,水滴的聲音又消失。
找到規律後,卓爾有些無助:他不可能一輩子站在這裡不動。遠的不說,現下他就需要去官渠村引渡亡魂。
卓爾心裡有些焦躁,查看導航時,又發覺他的位置相較于剛才一動未動。那段狂奔,分明跑了一千米不在話下。
在這片被沙塵籠罩的天地間,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拉長了恐懼的感知。
卓爾感覺身後,似是有雙巨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伺機而動獵捕自己。
卓爾“咕嘟”咽了口唾液,舔舐顫顫雙唇,如幹涸的土地。他已失去判斷力,四處狂竄,隻為逃命。
水滴聲像是跟他捉迷藏般,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卓爾莫名想起住大學宿舍起夜時聽到的走廊盡頭“滴答~滴答~”的回響,像地獄幽靈的引路器,卡着生命的倒計時。
一陣涼風襲過,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直逼腦仁。
“嘀嗒,嘀嗒,嘀嗒……”水滴聲變快了,好似已經貼在他的身後,附上耳邊低語:你跑不掉了。
卓爾吓得三魂掉了七魄,試問:鬼死了,是什麼!
就在卓爾倉皇逃命時,肩膀忽得被拍了下,“跑這麼快幹什麼!”
“啊啊啊啊啊——!”真的有什麼東西在他耳邊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