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桉總有些無奈,自己的朋友都當局者迷,偏偏旁觀者還隻有他一個。
沒辦法,天真的天真,膽小的膽小,木讷的木讷,等待的等待,反正什麼樣的感情都有朋友這層關系保護着。
更别說,他們還是青梅竹馬。
他不動聲色地退回樓梯,重重咳嗽一聲再往教室裡進,看見那兩人輕輕彎起眼,溫聲道:“都等我呢,方好和樂樂呢?”
“一個還在生氣,另一個當然要去哄啊,兩個人早跑得沒影了。”林成旭站起來還要朝梁予桉也裝個可憐,“老梁,你去哪兒這麼久?我差點還以為你也抛棄我了?”
梁予桉笑說:“抛棄誰也不能抛棄你們啊。”
林成旭高興了:“這還差不多,走吧,回家了。”
夏黎拿起書包,看了一眼桌上攤着那張表,歎了口氣,還是收拾進了書包裡。
梧桐被風吹得嘩嘩響,昏黃的燈光映下長影,清脆的鈴铛随着郁悶的心緒在抵達那扇棕色大門時尤為嚴重。
夏黎把車停好,看見院子亮起的暖燈,心裡的郁悶稍稍減退一些。
黎硯躺着院子裡的涼椅上看着書,眼鏡架在鼻梁上,慢悠悠地扇着蒲扇,聽見推門聲放下手裡的書,朝門口望去:“回來了。”
院子裡接了盞亮燈垂着梧桐樹下,黎硯穿着灰藍色的薄短衫,坐在涼椅上守着身後那座空蕩蕩的紅房子。
夏黎蓦地心一緊,走過去蹲在黎硯面前:“姥爺,以後就不要等我了,太晚了。”
黎硯隻是笑笑,“這才幾點,不晚不晚。”他注意到夏黎異樣的神情,把扇子朝向她,輕輕搖動,“怎麼了?夏夏心情不好?”
夏黎搖搖頭,抿着唇低聲叫着:“姥爺。”
“嗯?”
“今天,學校發了文理選科表。”
“這麼快啊?”
“不算快,夏天到了,高一也快結束了。”
“也是,這麼一想時間過得真是快啊,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夏天了。”他望向夏黎,笑道,“看你這樣是決定好選什麼了?”
“是想好了,但我還想聽聽您的意見。”夏黎調皮一笑,在黎硯面前耍個嬌,“雖然我并不一定會采納。”
黎硯輕輕點點她的頭:“你個鬼機靈,是想讓我給你壯膽吧。”
他明白夏黎在抵觸什麼。
說到底還是要怪他。
早三十幾年,他也是初為人父,妻子去世之後,他一個人帶着黎桦。年輕的時候他沒能做好父親的責任,導緻現在自己女兒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她的女兒相處。
夏黎五歲那年她的父親夏唐青因病去世,那之後她母親黎桦帶着她回了江城。
夏黎和夏唐青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那時候的黎桦無法接受夏唐青的離世,不敢也不知道怎麼和夏黎相處,把夏黎放在黎硯那裡,把自己丢進成堆成堆的工作裡。
久而久之,兩個人之間見面、交流的時間越來越少、越來越短。小時候的夏黎渴望媽媽的關心,整天想着考個好成績等媽媽回來,讓她高興。
等待的時間長了,期待就枯死了。
但她至始至終還是不願意讓黎桦失望。
不然,當初也不會和梁予桉去參加物理競賽。
黎硯收回手,看向院子那棵櫻桃樹,耳邊響起一道帶着期盼的聲音:“爸爸,櫻桃樹死了,以後你還能種嗎?”
他當時怎麼說來着。
“當然了,桦桦喜歡吃櫻桃,爸爸就給你種。”
可惜,那時的他太忙,說出話第二天就被工作的勞累忘在腦後,不知道當時的黎桦有沒有對他失望,還是早就已經習慣了。
這麼多年過去,櫻桃樹重新活了過來,記得的卻隻有他一個了。
他歎了歎氣,看向身旁的夏黎。
她和當初的黎桦太像了。
黎硯道:“夏夏,你媽媽也是個很溫柔的人。你如果有了自己的選擇,她也會尊重你的決定的,不用害怕會讓誰失望。我們是家人,家人之間有話是可以直接說出來的。”
夏黎昂起頭,摩挲着書包袋子,開口問道:“那如果我說我選文科您也支持?”
“文科怎麼了?這不是挺好的,你看看你投雜志社的文章都拿了多少稿費了?還有我屋裡那副棋盤都還是你稿費買的。有天賦又喜歡還願意努力,這難道不好嗎?”
“夏夏,姥爺希望你來這世上走一遭,不隻是學知識,明事理。最重要的是活得開心,活得自在,活得是自己。”黎硯放下蒲扇,望向遠方的月亮,“人生走到盡頭都逃不過一個死字,無論身前獲得了什麼你都帶不走,所以才要珍惜現在僅有的時間,去做一些對自己而言有意義的事情,就比如你所熱衷的。”
“我們作為家人是最希望看到你幸福如願的。”黎硯低頭拍拍她的肩,“夏夏,你媽媽她其實是很愛的。”
夏黎垂下眼,盯着掉了漆的椅子腿,顔色陳舊得像是怎麼補都補不上色的殘缺歲月。
她彎彎嘴角,輕輕道:“我知道了,謝謝姥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