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了問題呢?
果然,還是得從那個說起吧——
“心理……應激?模式?這什麼。”
我有些困難地理解着:“你是指要我幫你訓練情緒?這什麼?能做到?……我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被我讀心的話——”
“不是的!我是說,我想利用信你的能力來幫我控制大腦的想法。”
那人用手指頂了頂太陽穴:“你不是也能聽到嗎?【那個】的聲音。……其實那個東西,隻會在我陷入負面情緒的時候出現。
……我很怕我某天會被那家夥影響,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算隻有一點也好,我想擺脫【那個】的影響。
所以,應該是叫‘刺激療法’?總之,我想訓練自己,做好情緒管理。”
“如果我能夠抑制住自己的想法,在負面情緒暴走的時候,進入情緒應激管理的話,感覺會少很多問題呢。所以,我想請信幫幫我。
要是信你的讀心能力也不會察覺出來的話,不就證明我的訓練有效了嗎?拜托,拜托,幫我啦~。”
那人雙手合十,貓瞳發出了期待的光,一臉的讨好,谄媚地叫了起來。
“反正現在訓練不也已經告一段落了嗎?所以要有新的訓練才可以!拜托啦~,信~。”
“你還真是……。”
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用這種閃光的眼神看我。
——
如果,那時候的我沒有如此輕易地答應的話。
如果,我不曾将我唯一僅剩的‘武器’就這樣無意識地丢掉了的話。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隻要回想,就會發現我的錯誤多到數不清的程度。
最開始,我以為我找到了一種平衡。一種既能夠安放我可悲的野望,又能讓小七回歸日常的平衡——
我将自己的存在盡量地降低到最小。
小七不想我問,我就不問。小七不想我管,我就不管。小七覺得有壓力,我就将之排除。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仿佛被一道泾渭分明的護城河所隔絕,在這邊的所有我都全力應答,就像以前一樣,如小七喜歡的一般相處。
隻除了……跨越到那邊的事。
坂本先生已經隐退,這邊的日常一直都在安穩地進行着。雖然小七不得不進行一些比較危險的課外活動,但那些我都還可以兜底,并不會出現問題。
而那個人也比我想象得還要厲害,不管是這邊,還是那邊,都很完美地适應,乖巧得讓人心驚。
所以,我才會被這樣安穩的生活假象所迷惑,感官也跟着麻痹了起來。
根本就遺忘了,這所謂的“讓小七回歸日常”的想法,追究到底,還是我的的欲望,與她真正的想法毫不相幹。
自以為這對她來說才是好的我,就這麼下意識地,反而讓她配合着我的欲望,過上了異常疲憊的生活。
訓練,公司,學校,日行一善,毫無喘息之機。
但對此,那個人卻沒有絲毫怨言,總是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就算被我拒絕,也依舊全力向我靠近。
不知覺的我用自認為守護的方式,将需要我的那個人,推入了奈落的深淵。
等到驚覺的時候,一切早已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坍塌了——
不應該以為自己引走了危險人物就沒問題。
不應該讓她離開我的視線。
不應該以為有坂本先生在就一切萬事大吉。
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
明明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呆在這邊的。
果然,都是我無可救藥的欲望的錯。
可是,為什麼呢?
明明那個人那麼信任着我,為什麼我卻連暗示都聽不懂?難道說,從一開始,我根本就不了解小七嗎?
一定是這樣的吧,所以,我才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趕不上最要緊的時刻,遲鈍到發覺不出異樣。
在繞了那麼遠的路之後才發現,其實我一開始就站在終點了。
不如說,因為我那多餘的動作,我與原來的地點背道相馳,讓那人逐漸變得封閉。
那個時候,那人又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在等待着呢?
在生命受到威脅,孤立無援的時候……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在期待着我的呢?
一想到這個,我的内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躁起來,痛得讓人發狂。
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平靜的鏡面已被打破,接踵而來的意外讓這裡變得不再安全。
所以,果然還是趁這個機會讓你回到那邊比較好吧?
是吧?畢竟你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我會聽話的。
克制自己的欲望。
抑制自己的私欲。
隻從隻言片語中的信息與照片中獲取信息,忍耐自己作祟的欲念,按捺自身體内細胞的渴望。
但是,為什麼就連這個選擇也是錯的?
我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
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
到最後,我甚至得靠别人找上門才知道你發生了危險?
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又不在你身邊?
真的是……讓人發狂。
癫狂沁染這幅身軀,我堕入了迷惘。
現實在哪裡,出口在哪裡,我已經漸漸分不清了。
世界就像迷宮,無論那條出路都是通向錯誤的通道。
事情早已在我無知無覺的地步發展出奇詭的方向,擺在我面前的,盡是些讓我搞不懂的事實。
……
“如果你找前輩的話,我也不知道哦,她隻是拜托我照顧到你醒來。”
【該說是幸好嗎,這人似乎還沒發現……,不過,也多虧了這份遲鈍,我反而有了機會……】
“哈啊?我才不是在指對前輩即将要做危險的事情視而不見。不,算了,沒什麼。”
【果然還是不要提醒他比較好呢。不然……不過,前輩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有那個心思吧。】
“前輩當然會回來,她和我約好了!”
“閉嘴,我和你這家夥才不一樣。”
“夠了!!我當然擔心得要死啊!可是,我又能夠做什麼?!除了像這樣靜靜地等待,在一旁提供派不上用場的情緒支持,我又可以做什麼?!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與無力的我不一樣,你明明擁有讓我羨慕到死的才能!可是,你又做了什麼?!”
“讓前輩重新展露笑容的明明是你!讓前輩全心全意依賴的也是你!全部,全部都是你!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會漸漸取代你,成為前輩的心靈支柱的。”
“與你不同,我死都不會放手的。”
“再怎麼死皮賴臉,我都要待在前輩身邊。隻要前輩需要,我就會永遠陪在她身側。因為拖拖拉拉沒有行動而失去的痛苦,以為再也無法相見的悔恨,我可不想再體會第二遍了!”
“明白的話,就給我滾回去,用你那不怎麼靈光的腦袋思考,如何讓前輩安全無事地回來吧。”
【明明前輩想要的,隻不過是……被誰需要,在那個人身邊,不再孤身一人罷了。】
少年那因着大吼而激發出的,尚處于發育期的嘶啞尾音與并不怎麼有力的拳頭,讓我昏沉的頭腦稍微地清醒了一點。
明明是年歲遠小于我的人,在這方面卻有一份異于常人的成熟。就跟……小七一樣。
孤身一人……
是嗎,原來我……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什麼這邊那邊,那條我自認為安全的分界線,不正是我自己劃下,讓我們彼此切割開來的分割線嗎?
那裡,一開始本是空無一物的啊。
明明我知道的,小七是怕寂寞的孩子。
是個因為害怕異于常人的自己被傷害,所以搶先将自己遊離在人群之外。
因姐姐大人不在就認為自己無法擁有幸福,對擅自感到幸福的自己譴責,拒絕讓自己沉溺,總是自虐般活着的人……
明明我是讀心者,卻對你的苦痛一無所知,視而不見。
明明我是讀心者!
……
朝倉大叔聯系不上,實驗室也沒有線索,無論哪裡都沒有行蹤。就算我去神島大廈蹲點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小七就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想也不奇怪,畢竟那人掌握的,是超出這個世界常理的超級人工智能。就算我拼盡全力使用讀心能力,也無法從任何表面的相關者的腦海中找出線索。
更何況,我早已喪失了知曉那人情報的權利。
也隻有到了這種時候,我才深刻了解到,我對現在的那個人一無所知的事實。
世界在此刻是從未有過的空闊。
雖然走在熱鬧喧嚣的街上,我卻總覺得有無處不在的風在我的軀體上掠過,空蕩蕩得讓人難受。
我的世界裡,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身影。就像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仿佛一直以來的所有都隻是我的幻想。
隻要這麼一想,身體的内部就不斷地湧出恐慌,讓人手腳麻木。
我,對沒有小七的世界感到了害怕……
沒關系的,隻要在轉學考試的時候把她抓回來就好了。
一定,會沒有問題的。
我懷抱着這樣不成熟的企盼,讓自己的内心安定下來。
但是,無論怎麼追趕,每一次的久别重逢,那個人都在漸漸變成虛無。
宛如獻祭一般,那個人将情感丢卻,極速地成長着,變得理智又冷漠。是讓我感到恐慌的陌生。
……
在焦躁難安之中,考試的日子到了。
隻不過,一切也如小七計劃的一般,因着要應對戰鬥的關系,我不得不分出心神,無法專心緻志地去尋找,直到……意外來臨。
不得不暴露的人,面對我的追問毫不客氣地用場地逃竄,利用考試試題讓我不得不轉移注意力,總是用各種恰到好處的時機逃過了我的追蹤。
就在追加的推薦組成員把考試莫名弄得一團糟,氣氛突然變得焦灼的戰場上,總是逃避我追捕的人,卻仿佛尋求到了什麼目标一樣,追擊而來。
那一看就是死而複生的身體,是……這家夥嗎!?
不對,首先,這個像天使一樣的機械物體又是什麼?到底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那亂糟糟的像電流一般讓人刺痛的意識也消失了。
所謂的并存意識,消失了嗎?
轉換打法?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了?
不過,就算消失了,那沒有一絲波動的内心還是一點改變都沒有……
“你現在可不是操心我的時候。”被“天使”環抱的人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大意了。不過,也有了意外收獲。……姐姐大人,天女獸……還真是不可思議的脫線想法。……主權限轉移,沃爾特掉線,也就是說這邊才是最高權限?……可是,為什麼?目的是什麼?】
“小七!聽我說……”
“這樣好嗎?現在可不是悠閑聊天的時候。”
那你倒是從那個天使身上下來啊!
自顧自地在那麼高的地方,盡是在思考着一些讓人意義不明的事情!
不,不可以,不可以焦急……
“别盯我了,你臨時聚集的夥伴,現在狀況可不妙。
【還真像少年漫畫的主角。因為自己的理念而聚集夥伴……不過,信本來就很有魅力。】”
魅力?那種東西才沒有吧。要真是有的話,為什麼你都不回頭看我一眼呢?
*
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還有與你一同在戰場上并肩作戰的可能。但對此,我并沒有感到任何的欣喜,不如說,我反而因此而自亂陣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