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替圭介完成夢想,所以開寵物店。雖然,是這麼想的。
“哇啊啊,前輩,請離遠一點!”
千冬正極力拉着狂躁不安的大型犬,往後挪去,兩者正互相角力,毫不退讓。
嘛,畢竟我是被動物懼怕的存在。
本來裝修得幹淨整潔的寵物店,因我的到來,各類寵物不住地雞飛狗跳,混亂得就像置身于喧嚣的菜市場一般,讓人毫無落腳之地。
在将鬧事的犬隻關回去之後,千冬再次大汗淋漓地追起了貓,在此期間還得把不小心躍出水面的小魚給塞回浴缸之中。
非常有罪魁禍首自覺的我往後退步,離開了店。
我抱着Peke J,在店外茫然地看着人流。
“Peke J。”
果然,隻有你是特殊的。
黑色的小貓在我的懷中甜甜地叫了起來。
嗯,畢竟Peke J也是股東之一,還是吉祥物,參與開店儀式是很正常的事。隻不過現在想來,我大概是插手不上經營這件事了。
算了,要是店裡站着我這麼一個全身包裹的黑衣人,看起來也挺可疑的。
像是感知到了我那微弱的挫敗感,我的腦袋又搖曳起了花朵,散發出不知名的清香。
在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櫥窗後的動物終于安靜了下來。我找準機會,向着後輩舉起了午餐盒子。
雖說我用着投資千冬的理由開店,但初心者的他現在還是隻能在我雇傭的工作人員的手下一邊幫忙,一邊學習的程度。由此,好勝心強的他對摘下自己“代理店長”的名号躍躍欲試。
就這樣,對于千冬來說特别忙碌的時期開啟了。
不僅要照看好我,還要顧店,學習有關于寵物的各種知識,考取執照。可謂是分身乏術。
沒有什麼打打殺殺,也沒有什麼紛争,日子如流水般滑過,是非常安穩的日常。
普通,卻又難能可貴的日常。
……
隻不過,對于他身上的詛咒,我依舊是,無能為力。
“那個,前輩,這個……真的得這樣才行嗎?”
【果然無論來幾次我都很不習慣啊!!】
松野千冬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隻露出绯紅的耳朵,聲音因着頭朝下被枕頭隔絕的關系而顯得悶聲悶氣。
而我,此時正用十分冷淡的認真表情騎坐在千冬的腰背上,手指像是要引起他的瘙癢似的,輕柔地上下撫摸着。
柔軟的肌肉在手指的按壓下微微凹下一個窩,我皺了皺眉頭,将整張手掌都覆蓋了上去。
“唔哼——!?”
【笨蛋!又發出奇怪的聲音了!!快給我冷靜下來!這是治療……對,沒錯,治療!】
雖然,我是在很認真地探索,并把那不斷扭曲糾纏的黑線祛除,但對于千冬來說,這個行為好像……很舒服?
嗯……總覺得被當成馬殺雞了。
不過,這樣也是杯水車薪。
找不到源頭的詛咒,每隔段時間就會像韭菜一般茂盛地生長出來,源源不絕地源源不絕地,将這幅軀體逐漸侵占。
“抱歉。”
“欸?!不,沒關系的啦。”千冬将頭從枕頭上擡起轉了過來,濕漉漉的眼神像灑滿星辰的湖泊。
與我對視的千冬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包容的笑容:“沒事的哦,前輩,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不過,那個,可以請您從我身上下來了嗎?”
“抱歉。”
……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推進着,雖然彼此都知道有個炸彈即将引爆,卻又裝着無事發生,努力地過上掩飾的日常。
在頭頂小花的努力下,我從寵物店的五十米外逐漸過渡到店内,終于,可以稍微地在一段時間内,讓寵物不至于在我的氣壓下變得狂躁不安。
而現在,我和千冬兩個人,正在我雇傭而來的醫生的指導下,為貓咪接生中。
說是這樣說,其實動手的人隻有千冬,我隻是負責旁觀。
千冬,真努力呢……差不多可以出師了吧?
就在我盯着眼前的人發呆的時候,我的手中蓦然接觸到了一團溫熱濕軟的物體。
千冬拉着我的手,“前輩,幫忙把小貓的腿輕輕地拉出來!”
我看着被塞到手中那小得不值得一提的貓腳,不禁瞪大了雙眼,僵立在原地。
“千,冬……?”
“好了,快點,配合貓媽媽的節奏!”
被緊迫的現場氣氛帶動,我下意識地按照千冬的指令行動起來。直到,小貓成功在我的手中誕生。
生命的重量誠實地落在我的手中,輕柔又沉重。
那有如被羊水隔閡,總是顯得不清晰的世界仿佛也因此倏地破裂,亂糟糟的背景音在一瞬間湧入了我的耳郭之中,将我的腦袋攪成一鍋粥。
那是,總是接觸死亡的我所未能接觸到的,世界的另一面。
生的力量。
“呼~……終于成功生出來了。”
千冬大松了一口氣,因着初次接生的順利而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千千千千冬……貓,貓咪……”
我像卡頓的機器人一樣囫囵着話語,像上供着什麼珍惜物品一般,将那小得仿佛一用力就會被捏死的小貓用雙手捧起,
“貓咪,生下來了,好小?……怎、怎麼辦?眼睛,完全沒睜開?……營養不良?對、對了,醫生!”
“前輩……。”
千冬就這樣看着慌亂無措的我好一會兒,而後,那雙貓瞳浸滿了笑意,少年毫不客氣又充滿活力的笑聲鋪滿了整個室内。
【太好了~!這邊也成功了呢!】
“噗,噗哈哈,沒事的哦,前輩,小貓剛生下就是這個樣子的。”
“真、真的嗎?……真的,不是因為我的關系?”
“嗯!一般7到14天後就會睜開眼睛了哦,不用擔心!對了,前輩。”
注視着我的少年露出異常柔和笑容——
“前輩,歡迎回來!”
……
世界好像在那之後稍稍地變得光明起來。
雖然我總是在做着奇怪的,仿若平行世界般慘痛的夢境,但隻要我睜開眼,千冬就總會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
即使已喪失做夢體質的我清楚地明白,那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夢境中那總是帶血的臉,與現在在我面前微笑的臉逐漸重合在一起,讓我忍不住輕輕地,将手貼合在那人的臉上,感受着生命的體溫。
“怎麼了嗎?”
千冬很是配合地用臉頰蹭了蹭我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露出溫柔的笑。
到底是進行了多少次的輪回?那個我已經将這個喪失了記錄意義的數字忘卻了。
隻是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嘗試重來,卻又一次地,一次地,一次地失敗。
意識海裡傳達過來的,盡是些無用的懊悔情緒,我在那些讓人神經作痛的癫狂情緒中努力篩選。
至今所知道的,隻不過是——在很久,很久,很久的之前,我因為了千冬的死,變成了不死者這件事。
“千冬。”
我将身體挪了過去,和千冬緊密地貼在了一起,像是要将人纏繞緻死的藤蔓一般。
“千冬。”
“嗯,我在這裡哦。”
“千冬。”
“是,前輩。”
“千冬……。”
“是。”
我的頭部被溫柔寬厚的手掌覆蓋,不住地摩挲着。千冬的胸膛震動起來,将那柔和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傳達進我的體内。
“我在這裡哦,前輩。”
這個人,将會因我而死。
隻要我還是不死者的一天。
我有如逃避一般,在那人的脖頸處埋首,聲音變得幾不可聞:“千冬……”
我要,怎麼辦才好呢?
“是,前輩。”
即使是這樣微弱得會消失的呼喊,我那個認真的後輩也依然,努力地回應着。
不斷地,回應着。
……
“已經到冬天了啊。”
充斥着刺鼻消毒水味的病房内,身穿病号服,坐在床上的少年望着窗外不禁感歎起來:“落葉就快掉光了呢。”
“你可别說‘最後一片落葉掉下的那刻就是我命隕之時’之類的話哦,我會揍你的。”
我提着千冬媽媽煮好的營養餐放在桌面上,瞥了一眼窗外,有些礙眼似的将那窗簾拉上。
“啊哈哈,抱歉啦,該說是氛圍使然嗎?坐在這個位置不知不覺就突然冒出這樣的感慨了。不過,我才不會說那的樣的話呢,我可是要一直一直陪着前輩的。”
千冬露出讨好的笑容,像以往一般,在我的手放在他那日漸消瘦的臉上之後貼合上來,撒嬌似地蹭了蹭:“我會永遠,永遠在前輩身邊的。”
已經……沒有時間了。
“前~輩~,有點痛哦。”
我回過神,放松了忍不住捏緊的手。
我低下頭看着千冬,一臉認真:“那,你要好好吃飯,不可以挑食。”
“欸~?”千冬那張已變得蒼白無比的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随後有些挫敗地低下頭,
“唉,好吧,誰叫我是前輩的專屬後輩呢,自然隻能聽從前輩你的命令啦。”
千冬努力地掩飾着因疼痛而細微地顫抖着的身體,用玩笑的語氣向我抱怨。而我我也配合着,沒有拆穿他拙劣的表演。
“那,前輩,如果我好好完成了,你會給我獎勵的吧?”
我頓了頓,點了一下頭,“你想要什麼?”
千冬稍稍地沉默了一會。
“呐,前輩,……那個,我考慮過了。果然,我還是想出院。”
早在幾周之前,已到了病症晚期,被宣告死刑的千冬就曾提出這個想法,隻不過那時的我們并沒有接受。
隻不過現在……
我看着千冬那因化療而沒有了頭發,正戴着毛線帽,瘦弱幹癟,逐漸枯萎的臉好一會兒:“我知道了,伯母和醫生那邊我來說。……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嗯。”
有些暗淡的貓瞳輕微地眯起,千冬輕輕地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前~輩。”
……
如果按照千冬的意願出院的話,已經沒有必要做這些事了,但我依舊是在深夜時分,來到了千冬窗外的那顆樹下。
我手腳麻利地爬上了樹,将趕制而出的紙皮樹葉洋洋灑灑地挂滿整棵樹的樹杈子,間或穿插上喜氣洋洋的大紅花和活力的大黃花。
我滑下樹,看着自己的成果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晃出五顔六色,充滿活力的身姿,滿意地點點頭,準備在附近的旅館稍微眯眯眼後再來和千冬媽媽交班。
因此,在隔天的一早,我一反常态地将窗簾拉開了。
“嗯?那是?為什麼突然多了好多瞎眼的東xi——,呃,欸……?”
後輩将不小心脫口而出的不禮貌形容詞咽了回去,随後,像是受不了似的悶聲笑了起來,甚至因為笑得太用力的關系,開始咳嗽起來。
“千冬?!”
“唔,咳咳,噗,哈哈,咳,我沒,沒事。咳,哈哈,哈哈哈。”
自從住院之後,逐漸喪失活力的後輩像是短暫地活了過來,肆意地笑着。
【果然,果然,我最喜歡前輩了!】
“這是前輩做的吧?”千冬努力抑制自己的笑意,眉眼彎彎地看着我。
“絕對是吧?隻是因為我昨天随口感歎就連夜做出來了?”
【明明那麼不擅長手工。笨蛋前輩。】
“嗯。”我一臉堅毅地點點頭:
“我回去想了想,覺得還是要維護好千冬你肆意散發情緒的權利才對。但是,我又不喜歡那樣的内容。所以,我努力地思考過了。
這樣子,就算千冬想怎麼感慨都可以了。樹葉是絕·對不會落下的!”
“嗯,是呢。”千冬又露出了那仿佛包容一切,異常溫柔的笑容。
“不僅不會落下,甚至會永遠盛開呢。”
然而,對這個笑容,我卻無法感到開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