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沒再說話,因為藥廬已經近在眼前。
許是因着天色昏暗的厲害,從那窗戶透出的光便愈發的顯得溫暖。
密林多蟲,許多飛蛾本該撲火,可眼前的宅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周遭隻聽蟲鳴,卻不見惱人的蚊蟲飛蟻。
這個藥廬似乎有自己的法子去抵抗那些不被接納的事物。
走在前方的男子已經擡手敲門,寂靜的林中,風聲與敲門聲混在一起,傳出混沌的聲音。
裡頭燈火依舊溫暖,卻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一絲不耐悄悄的爬上陳朗的眉宇間,敲門的手也比剛才添了三份力道,“到底有沒有人?”
難不成那李家是沽名釣譽之輩,所謂的山間藥廬,隻給人看,不叫人住?
想到這裡,陳朗的聲音中添了三分火氣,“我聽聞李家藥廬不問出身,怎麼,如今連借宿都不肯了?”
男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中傳得很遠,甚至還有些許回聲,裡頭的人聽得真切,這回倒是很快傳來應聲,“客人莫急,這便來開門了”。
窗邊的燈火搖曳,門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原來,藥廬中真的有人在。
唐阮心中一酸,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有一團棉花悄悄的堵住她的喉嚨。
既吐不出,也咽不下,隻牢牢的堵在那裡,讓人喘不上氣來。
她費力的張開唇瓣,像是離開水的魚那般無聲又急促的呼吸,密林獨有的帶着濕氣和冷意的空氣,争先恐後的鑽進她的胸肺,試圖安撫幹涸的靈魂。
藥廬的門已經大開,裡頭的光傾瀉出來,照在她的腳邊,隻将她留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之中。
“公子可是在山中迷了路?”
一個藥童打扮的人踏出門檻,他提着燈籠,客氣的詢問,“如若不嫌棄,且在這藥廬歇息一晚”。
燈籠被高高的舉起,藥廬外的人一覽無餘,藥童先是瞧見了隻着外衫的男子,雖說看着有些奇怪,但眉宇間的驕矜之氣并非小家小戶能養出來的。
視線跟着燈籠延升的光芒前進,落在一張粉白的桃花面上。
那藥童卻像是見鬼一般連退幾步,恨不得将自己完全的縮回門内,甚至連打開的門也悄悄的阖上些許。
剛打了個照面,裡頭的人竟又要關門,陳朗的臉上有戾氣閃過,立刻上前一步,斜倚在大門之上。
藥童暗暗用力,但成年男子全身的重量壓在門闆之上,便是他使上了吃奶的力氣,依舊無可奈何。
陳朗甚至有餘力上前一步,硬生生地逼退門後之人,“今日我算是見識了,原來這便是李家的待客之道!”
那男子的臉上似笑非笑,話中的寒意卻讓不寒而栗,甚至比家中最有威嚴的老爺看着還要滲人。
藥童不自覺的松開了手,手中的燈籠跟着落在地上,灑在地面上的光芒還在微微顫抖,與它的主人一樣。
多年為仆為奴,又在藥鋪見慣了人生百态,什麼樣的人能惹,什麼樣的人不能碰,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藥童扯動嘴角,露出一絲笑來,“奴才一時晃眼,認錯了人,還望公子莫怪”。
他一面說着,一面将人往裡頭引,“公子請,唐姑娘請”。
唐阮看着眼前的藥童李小四,還是熟悉的那張臉,但往日的親切的笑容卻不再,隻剩下為難和提防。
一個身家性命都握在主人家的仆役,出現這樣的行為不難理解其緣由。
唐阮歎了口氣,“你放心,隻是借宿”。
她不會去找李三七,更不會再找李家幫忙。
李小四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許多,他一面撿起地上的燈籠,一面隐蔽的給身後人使了個眼色。
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小少爺見到這位主兒,否則老爺和太太的心思就全都白費了。
且不說唐阮是否瞧見,但一直将視線放在她身上的陳朗卻不自覺的沉下臉。
如果這個下人認識身邊的女子,為何剛才她在林中呼喚,藥廬卻始終無人回應?為何開了門見了人,又要悄悄使眼色?
昏暗中,陳朗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似乎找到了女子哀泣和投河的緣由。
可那又怎樣,他定定的看着踏進藥廬的身影,他身在巨富的陳家,又得爹娘寵愛,自小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