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陸元看了眼領頭的長官,又看向人群的最中央。
被層層疊疊保護起來的人正是京城來的貴人,聽說貴人一來,便撸下了稱霸嘉興的柴知府、知州,又将騰出來的位置指派給了下頭的幾位大人。
若是能被貴人看中,不僅能脫下腳上的這雙擠腳小鞋,說不定還能和那幾位大人一般撿漏。
陸元心中滾燙,似乎看到自己的希望。
他抓緊身上背着的弓箭,悄無聲息的驅使座下駿馬,而後一路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飛馳而去。
脫離那片被照得如同白晝的天空,昏暗的山間什麼也看不清,陸元卻并不着急,他時不時下馬附耳在地面,再根據聽到的動靜調整方向。
如此三四次之後,耳邊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能看見前方山路上的一盞微光。
陸元點燃箭矢上的油布,于漆黑的夜色中挽起弓弦。
帶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流星一般劃過天空,驚起一片飛鳥,而後落在馬車的正前方。
那馬兒正埋頭趕路,卻瞧見一團火焰落于掌下,對火焰天然的畏懼讓它駐足不前,用慌亂的腳步提醒身後的兩腳獸們。
車身的震動驚醒昏昏欲睡的車夫,甩掉握着缰繩的小六,也将車裡的人猛然撞在車壁上。
李三七眼前一黑,頭和後背同時傳來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人立刻昏暈過去。
不行,懷裡還有阿阮,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暈過去。
他攥緊雙拳,任由指甲插進肉中,強撐着俯低身子,用自己的身軀去護住懷裡的人。
劇烈晃動帶來的不适讓昏沉的人微微有了些意識,她努力睜開雙眼,眼前卻一片漆黑,她想動一動,身上像是被人拿臼子砸了又砸,酸軟到擡不起指尖。
好在身上溫暖舒适,像是被裹在曬過太陽的棉被之中,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
許是在做夢吧。
唐阮蹭了蹭那令人安心的藥香,陷入黑沉的夢中。
不知過了多久,那晃動終于停了下來,李三七緩緩松開懷中人,隻見阿阮面容恬靜,似乎依舊沉浸在美夢之中。
他長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将人靠在枕上,至于自己的身上,許是各處都痛,反而顯得各處都平常,不知道哪裡更痛一些。
李三七來不及擦拭額間滲出的冷汗,他掀開車簾,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怎麼回事?”
隻是無人應答,卻有一隻寒光四濺的箭矢直沖面門而來。
極緻的危險喚醒身體全部的力量,極強的求生欲接管了身軀,讓他不自覺的挪動身體,遠離那隻箭矢。
可猛然間,另外一種恐慌湧上他的心頭,若是他躲開,身後的阿阮怎麼辦?
僵直的身軀不敢再挪動半分,甚至違背人的本能,硬生生的往前送了三分。
李三七盯着那寒光四射的箭矢,心中湧出無數的不甘。
他不想死,不想将阿阮的手交給旁人,他想和阿阮成親生子、共渡白頭,然後一起躺在墳墓中,而不是現在這樣,死在這個無聲無息的黑夜中。
李三七想要回頭再看一眼,可箭矢已到眼前。
這樣也好,阿阮素來膽小,背對着她死去,便不會看見他慘烈又醜陋的模樣。
在阿阮心中,他便永遠是那個風華正茂的三七哥哥。
也挺好的。
他閉上眼,靜靜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箭矢呼嘯而過,氣流吹起了發絲,帶來陣陣涼意,卻未曾帶來預想中的疼痛。
李三七睜開眼,隻見滴滴鮮血在身側彙聚成一個小小的漩渦,耳垂後知後覺的傳來點點痛意。
他沒死,那阿阮呢?
李三七猛然回頭,身後的人仍安穩的睡着,高熱帶來的潮紅已經褪去,隻有眉頭微微皺着,像是在不滿被人擾了好眠。
再低頭看去,挂在車上的車簾被自己拽在手裡,箭矢的尾羽一下又一下地拂過衣袖,順着風的方向飄蕩。
原是被車簾擋住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未湧上心頭,李三七便聽見耳邊傳來陣陣馬蹄聲,閃着寒光的箭矢再一次出現在視野中。
陸元手中的弓箭依舊直指馬車,“車中逆黨,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