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别開視線,“哪裡就到那個地步了呢”。
“爹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她慢聲細語的說着,“想必很快就會醒來”。
“哥哥補曾娶妻,您不給他操持,難不成要眼睜睜的看他打一輩子光棍?”
“人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也不知道唐家的祖宗會不會怪您”。
唐母眼中的堅定逐漸轉為遲疑,她自然是不怕死的,但兒子的終生确實是大事,更害怕無顔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們。
唐阮又道,“對了,李三七到外地出診去了,您現在去找李姨,不過白費功夫罷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從懷裡扒拉出一張銀票,“諾,這就是他剛給的”。
唐母心中滿是狐疑,但手中确實是一張百兩的大額銀票,以唐家眼下的情形,是萬萬拿不出來的東西。
她又去看唐阮,隻見往日嬌憨可愛的臉上此刻是滿滿的嫌棄。
“不過才一百兩,隻夠做身漂亮的衣衫”,唐阮不屑說道,“大伯說了,慈家願意給我一整個鋪子呢”。
唐母看了又看,嫌棄和貪婪竟不似作僞。
她恨鐵不成鋼的擰了一把女兒臉上的軟肉,“你這個傻丫頭,人家那是诓你的”。
慈家那老頭當年是入贅出身,家裡的産業都在慈夫人的手裡握着,如今竟仗着時間久遠,大言不慚的來诓騙小姑娘了。
“聽娘的”,唐母松開手指,又心疼地摸了摸,“嫁給三七雖不能大富大貴,但他絕對一心一意的對你好”。
女人這輩子圖什麼,不過是個知冷知熱的丈夫,乖巧伶俐的孩子,那是花再多銀錢也買不來的東西。
唐阮卻不聽,“我不管,我就要做有錢人,就要人跟前跟後的伺候着”。
“最起碼以後年老色衰,沒了真心還有錢在手裡握着”。
她歪纏在娘親身上,“娘啊娘,求您了,求您了,您就答應我吧”。
唐母的腦袋嗡的一聲響,隻覺得頭暈腦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難不成逢此大變,被人誘得歪了品性?
她仔細打量女兒,發現往日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不少,素來含笑的眼睛此刻黑沉如古井般毫無波動。
小樹若是歪了,自然是園丁修剪,兒女壞了性子,隻能靠父母一點點别過來。
“想都别想”,唐母闆起臉,“這幾日你也别出門了,好好在家照顧我跟你爹罷”。
看來眼下她還不能死,得好好的看着兒女,否則今日家裡挂的白,明日就變了出嫁的紅。
她拉着氣呼呼的女兒往廚房走去,“今日我煮飯的時候,你就在竈下燒火”。
往日她與他爹都心疼孩子,況且家中有仆役,從來沒有叫孩子做過雜事,如今是時候叫孩子吃些苦頭。
唐阮哪裡燒過柴火,不過片刻就被竈煙熏得咳嗽起來,手中的火鉗也握不好,被火苗燙出一個大大的水泡。
唐母心疼極了,卻依舊攪着鍋裡的清粥,腳下半步不動,“你若是進了慈府,便是妾,是奴婢,是伺候人的奴才秧子,這樣的活計都得落在你頭上”。
“但是”,她吓唬完女兒,又循循誘道,“若是嫁到李家,三七絕對不舍得叫你親自動手”。
唐母硬着心腸,冷聲道,“你但凡有些腦子,都知道該如何選!”
唐阮撅着嘴,臉上滿是不贊同,“慈家那麼富貴,有無數個燒火丫頭,才不舍得叫我去做這些呢”。
唐母被氣個倒仰,“你懂什麼,男人在外頭做事,那後宅都是女人的天下,那老頭出門的時候,慈夫人便是叫你刷恭桶,你也得去”。
“哼”,唐阮氣呼呼地撅着嘴,“娘就知道吓唬我,我才不相信娘呢”。
她一面說着,一面背過身去擦眼淚,“娘不疼我了”。
少女的身影委委屈屈的,與小時候可愛的模樣一般無二,叫唐母不由自主的軟了心腸。
隻是她甯願女兒眼下受苦,也不願叫她一輩子在那吃人的後宅中苦苦捱日子。
“是不是吓唬你,且去看你大伯父家不就知曉了?那些個小妾沒日沒夜的做針線,别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
許多人家愈是有錢,便愈是吝啬,他爹那個兄弟更是其中翹楚。
旁人娶小妾尋歡作樂,他倒好,也養了一屋子的小妾,隻是個個吃糠咽菜,成日成夜的勞作,與其說是小妾,還不如說是不用給錢的繡娘。
慈家外頭看着光鮮亮麗,誰知道内裡是什麼模樣,而且那慈夫人聲名在外,阿阮懵懂的莽進去,怕是一輩子就毀了。
唐母越想越氣,恨不得揪着阿阮的耳朵,将半輩子積累下來的智慧全部灌進女兒的腦子裡。
隻是她還沒來及再開口,卻見自家姑娘一溜煙跑了出去——那方向,正是去大伯哥家。
“這孩子”,唐母歎了口氣,“性子還是那麼急”。
——————
轉出小東街,唐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無論怎麼樣,擔心也好,生氣也罷,總比心生死志強。
她挑開手上黃豆大小的水泡,用靈泉水擦過一遍,擡頭看了眼天色。
已是午時初,正是午膳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