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去百米開外最大的唐家雜貨鋪,轉身去了仙翁街。
仙翁街上住的都是海甯城的中等人家,他們擠不進城南的富貴窩裡,卻也看不上身邊那些為些小利蠅營狗苟之人,聚在仙翁街那邊,自成派系。
唐阮看着眼前的三進大宅子,高高的門檐用的是琉璃瓦,在陽光下呈現出七彩的顔色,絢爛到有些刺眼。
她眯起眼,上前扣響大門。
純銅所制的門環敲在厚重的朱漆大門上,厚重的聲音傳得很遠,有人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大門才從内裡打開。
“·····姑娘來了”,門房含含糊糊的說着。
唐家這一代的姑娘共有四個,唐阮排行第二,自然是正正經經的唐家二姑娘。
但排行第三的唐嬌嬌卻不樂意,自己在家明明就是二姑娘,為啥這個破落戶來了,自己還得把稱呼讓出來。
下人不敢擄其虎須,自然隻能胡混過去。
唐阮擡腳邁過将近兩尺高的門檻,“大伯呢,是不是在花房用膳?”
聽說大戶人家都講究風雅情調,唐家便特意在後院中蓋了座涼亭,四周種滿各式各樣的花草,學着人家的做派在那裡用膳喝茶。
冬日裡凍得瑟瑟發抖,夏日裡蚊蟲叮咬難耐,也得端端正正的坐着,把有錢人的派頭給拿捏起來。
唐阮一路直奔花房而去,果然,在金桂下看見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喲,我道是誰呢,”唐嬌嬌頭一個瞧見了外人的身影,“原來是那我那個不識好人心的好姐姐呀”。
“怎麼說話的”,大伯父唐遠鳴威嚴的瞥過去,這位唐家的當家人隻一眼便讓所有人閉上嘴。
他滿意的颔首,又諄諄囑咐道,“姑娘家當以貞靜為要,不可争口舌之利”。
唐嬌嬌狠狠的挖了一眼不速之客,方又低眉順眼垂首應下,“是,女兒懂了”。
她站起身來,親熱的招呼道,“二姐姐,不知你用膳了沒,快來妹妹這裡坐下,一道進些東西”。
看着眼前姐妹友愛的模樣,唐遠鳴這才滿意點頭,“這樣就對了”。
他揮了揮手,旁邊的下人立刻将一副碗筷擺在唐阮跟前,“都是一家人,至親骨肉,千萬不要跟大伯客氣”。
唐阮扯了扯嘴角,大伯永遠是這幅最懂禮的儒商的模樣,可他卻将自己的親弟弟氣得人事不知,又将自己的侄女送到别人的床上。
“大伯外道了”,唐阮不客氣的坐下,“都是一家人,我怎會客氣呢”。
她大馬金刀坐下,左右開弓連連吃了好幾口,又在夾菜的時候,将左邊的唐嬌嬌擠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唐遠鳴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隻有兩歲的唐曉晟驚訝的長大嘴巴,“娘,這個姑姑好厲害,能一口吃下三個蝦仁!”
唐家的長媳張氏立刻變了臉色,她站起來請罪道,“都是媳婦的錯,沒有教好曉晟”。
唐阮朝不知所措的張氏安撫地笑笑,“大嫂何必這般驚慌,大伯不會怪罪的”。
她轉頭看向臉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的人,“大伯,我說的對嗎?”
唐遠鳴黑沉沉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着唐阮,而後露出往常那般溫和又儒雅的笑容,“侄女說的自然是對的”。
他拿起筷子,親手夾了一個蝦仁放進唐阮的碗裡,“看到你這幅模樣,大伯總算放心了”。
“想來,嫁到慈家也不會受委屈”。
唐阮也拿起筷子,“大伯說的對”。
她臉上笑着,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客氣,直接将那顆蝦仁扔到一旁的骨碟之中——那是裝垃圾的地方。
她嫌棄的放下筷子,“咱們唐家畢竟是有臉面的人家,您啊,多少得替侄女出些嫁妝罷”。
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在小東街上留下五間鋪面,本是大伯三間,唐父兩間。
可那五間鋪面成就了小東街上最大的雜貨鋪,而唐父唐母奮鬥在外辛辛苦苦半輩子,不過得了一間六尺開的布鋪。
唐父不願與大哥相争,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際,祈求大哥垂憐的時候,唐遠鳴卻給出一個逼唐父去死的選項。
唐遠鳴隻緊緊的盯着那隻被嫌棄的蝦仁,臉頰兩側的肌肉微微抽搐,眼中難以抑制的露出幾分狠戾。
他還未如何,一旁的唐嬌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過是一頂轎子送到老男人床上的小玩意兒罷了,還要嫁妝?”
她嗤笑出聲,“我還真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唐軟歪頭,定定的看了唐嬌嬌幾秒,而後慢慢起身。
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盯在身上讓人覺得如墜寒冬。
唐嬌忍不住退了兩步,緊接着又上前兩步——她不願在這個破落戶面前露怯。
唐阮卻吝啬再給予她任何一個眼神,她盯着唐遠鳴,眼中的挑釁不再有任何的掩飾,“大伯,您也是這樣想嗎?”
她不再等待别人的回答,雙手握住桌子,用盡全身的力氣。
猛然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