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唐父還以為自己在做噩夢。
夢中的大哥冷酷無情,全然不曾将自己當成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不借錢都是小事,甚至還要将自己的女兒送到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床上。
他自個兒也是沒出息,受辱歸來後便一病不起,家中的老妻整日衣帶不解的悉心照料,他卻不見好轉,心灰意冷下,竟沒了生志。
家中的長子一日又一日的在外奔波,可自古以來人便捧高踩低,落敗下來的大少爺受盡了冷眼和嘲笑。
天真活潑、捧在手心裡的小女兒也失去了往日的笑臉,眼眸中的暗色一日深過一日,甚至為了家中好過些,動了嫁給老頭的心思。
這件件樁樁實在太過可怕,哪怕隻是在夢裡,也讓人毛骨悚然,驚起一身的冷汗。
這些都是假的,隻要醒來,惡夢就會結束,老妻還是笑眯眯的站在櫃台後頭,女兒還賴在床上,直到日上三竿後,才穿上漂亮的衣衫去南門口買桂花糕。
唐父用盡全力想要睜開眼睛,可黑布卻牢牢的擋在眼前,不見一絲光亮。
他想擡起手掌,讓老妻喊醒自己,身上卻像是被惡鬼緊緊的壓着,連手都擡不起來。
他急出了一身的汗,衣服粘膩的粘在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求救,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唐父縮動舌頭,将舌尖墊在齒縫處,而後用力咬下。
淡淡的鐵鏽味伴随着劇烈的疼痛,沉重的眼皮終于掀開一條細縫。
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鑽進幾絲光亮,借着那些微弱的光芒,他看見熟悉的卧室有些陌生。
老妻最愛的那套喜上眉梢梳妝台沒了身影,常用來曬太陽的躺椅也消失不見,博古架上的擺設,甚至連博古架也不見了蹤影。
心髒急促的跳動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慌充斥着心間,唐父急切的尋找着朦胧視線中任何能看到的一切身影,卻一無所獲。
難道那些,都不是夢?
唐父心中更急,想起身尋找老妻,可眼皮緊緊的覆在雙眸之上,隻有若隐若現的光芒透過。
妻女弱小需要保護,兒子尚不能獨當一面,他絕不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唐父囫囵的挪着舌頭,将帶着傷痕的舌尖墊在牙縫,再次用力咬下。
濃郁的血腥味傳來,鮮血混着口水充滿了整個口腔,而後向氣管倒灌。
生命的通道被堵上,窒息感比咳嗽先到一步,蒼白的臉色剛恢複些許紅潤又轉為鐵青色。
若是再醒不過來,便永遠要與世界告别了。
唐父心中發狠,帶着全身的力氣咬下,碎肉混着口水嗆進氣管。
在窒息的威脅下,身體自發的開始猛烈咳嗽,借着咳嗽的力道,緊閉的眼簾終于掀開。
昏睡頗久的眼神不适應強烈的光線,唐父眯上眼睛,卻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坐到床前。
“唐掌櫃,您快醒醒吧”,許方顫抖着将藥丸倒在手心,“您放心,這藥是好藥,雖然不太對症,但對身體絕對沒有傷害”。
“您若是再不醒,這個家真的要散了·······”
他嘟囔着将漆黑的藥丸送到唐父嘴邊,卻發現本該毫無血色的唇角有鮮紅的血色溢出,血紅的雙眼用力的睜着,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像是死不瞑目的屍體!
“啊!”
珍貴至極的藥丸瞬間滾落在床,許方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口中則是喃喃道,“死、死人了!”
尖銳又凄厲的叫聲回蕩在院子上空,驚飛歇腳的烏鴉,沙啞粗粝的叫聲幽幽響起,堪比喪鐘響起。
唐母手中水瓢瞬間掉落在地,與清粥、碎瓷等物胡亂的混在一起,像是墳前的祭祀。
她轉身就走,腳步卻踉跄,頭暈腦脹到穩不住身子,她便扶着牆,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走向正房。
這和她預想的不一樣。
她知道世道艱難,有人想對付她們一家,但即便走投無路,她想的也是老兩口一起喝下老鼠藥。
老唐怎能先走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