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海甯遠超千裡,暗二十七不知道怎麼走才能最快,隻知雙馬同行,跑死一匹便換成另一匹。
他也不知太陽何時升起又在何時落下,隻知曉懷裡那封薄薄的信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好在現在安全了。
整個人從馬背上滑落,二十七有些站不穩身子,但他是受過訓練的,這個時候隻要咬破舌尖,疼痛自然能喚起精神。
他如同常人一般走到書房門口,嘶啞開口,“暗二十七求見”。
蘇培盛不敢耽擱,剛要轉身通報便聽屋内傳來低沉的聲音。
“進來罷”。
暗二十七應聲入内,他捂着胸口的信件,謹慎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明亮的書房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蘇培盛那條秃鹫牢牢的守在門口,而書案後正是主子爺。
“主、主子”。
二十七張開嘴,黏在一起的血痂被活生生撕開,鮮血滋潤了幹涸的喉嚨,讓幾乎生鏽的嗓子重新運作起來。
“出事了”。
他膝行幾步,小心翼翼地信件奉到桌前,“這是京中的急報”。
四爺一手接過信,一手将地上行将朽木的人扶起。
京中到底發生了何事讓這麼一個健壯的漢子,竟然又驚又俱,瘦成了一副骨頭架子。
二十七的嘴幾經張阖,終于吐出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太子爺······又被廢了”。
這并不是太子第一次被廢,早在三年前,太子已經被衆人從那個位置攆下來過一次。
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菜市口的血迹幹了又濕,濕了又幹,黏黏膩膩的,像是濕地裡的沼澤,一不小心就會陷落下去,吞下無數人的性命。
可皇上像村裡最偏心的老丈那般,将那些帶壞自己孩子的人砍了殺了,自己的孩子便還是那個最好、最優秀、最惹人疼愛的。
不過短短幾個月,萬歲爺罵了大千歲,逼死了良妃娘娘,斥責了八爺,打了十三爺,而太子被關了幾個月,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
這次,會有不同嗎?
四爺頓了片刻,看了眼完好無損的漆印,平靜的拆開密信。
自古以來,權利的交接都不會太平,其中最為平安之策便是高湛傳高緯——太上皇和皇帝。
但太子已經當了四十年的太子,而萬歲爺還是萬歲爺。
中策便是如前朝明成祖那般,立太孫朱瞻基,從根本上絕諸皇子野望,但太子與太子妃并無嫡子,隻有側室所出的弘皙被養在宮中,顯然不能服衆。
這下下策便是如司馬炎那般。
之前明珠、索額圖、佟家三足鼎立便是如此,可太子日漸長大,身邊聚集的能量越來越多,不僅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甚是還有餘力與龍椅上的人一争長短。
可這天下,隻能有一個主人。
很快太子被廢,明珠與索額圖一脈完全沒落,同時宮中的佟家女子再也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血脈。
但太子與大哥被清除出局之時,鈕祜祿一脈與佟氏合流,徹底倒向八弟,助其成為人人稱贊的八賢王,一時間老八的府邸成為比吏部還要忙碌的存在。
是以汗阿瑪重新立了太子,分封了親王,讓太子與八弟之間相互鉗制,又以諸王及八旗勢力牽制。
是什麼打破了這個平衡?
胸口的跳動更加的劇烈,心髒泵出的熱血傳遞到全身各處,讓整個人都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
放在身側的手掌握緊再放松,卻依舊沁出滿滿一手心的汗水。
是京口閘右營守備,還是江南提督,又或是九門提督托合齊,兵部尚書耿額?
輕飄飄的信被放在桌上,四爺出神的盯着那張信紙。
無論如何,這場戲已經唱罷,該有新的人登上戲台了。
他撩起袍角,擡腿邁過大門,一路直奔馬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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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吹過,空氣中桂花的香味變得不再濃郁,不知何時,那些米粒大小的花兒枯敗下來,落在黑色的泥土上,為其鋪上一層金色的地毯。
還挺好看的。
唐阮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又将忙着找工具将地上的花瓣收集起來,桂花性平,又能滋陰,無論是做香包還是釀酒、做蜜都是極好的。
主仆幾人正忙碌着,卻見書房那邊傳來陣陣喧鬧聲,整個明園失去了往日靜谧的模樣,所有人都變得形色匆匆。
倚棋眼尖,看見有人身上背着包裹,有人搬着箱籠——好似在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