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沉,連忙扭頭看向身後,從主子臉上瞧見了來不及隐藏的傷心和落寞。
唐阮揪着桂枝上一粒粒的小花,眼睛卻無神——從沒想過,先生竟然這般決絕。
也是,她的話雖然被打斷了,但先生那般聰慧,想必早已聽懂話中的意思。
如此一看,先生倒是個極為體面的,不僅不肯聽,自己也不願意說那種傷人的話。
這樣也好,不用尴尬,分開的時候也是體面的。
唐阮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轉身回走,卻又忍不住停在原地,她轉身踮起腳尖,隻見書房那邊人影攢動,并未有先生的身影。
看來也無需當面道别。
挺好的,挺好的。
“倚棋,你也去吧”,唐阮扔掉手中光秃秃的桂枝,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總不好叫人久等”。
這是先生給的人,自然該随着先生回去的。
倚棋瞥了一眼書房,心中焦急更甚,她猶豫片刻開口道,“奴婢去去就回”。
剛剛上馬車的時候兩個主子還好好的,怎麼下車之後一個賽一個的臉色差,如今收拾起東西來,竟沒有通知這邊。
到底是書房那邊出了事,還是兩個主子鬧了脾氣。
她越想越急,但一個人也不能分成兩半用,隻好交代朝雲好好照顧主子,才慌不疊的往書房那邊去了。
往日連腳步聲都聽不見的書房此刻吵吵鬧鬧的,地上擺着許多箱籠,有些已經被裝滿,又被擡到門口的車架上。
倚棋掃視一眼,不僅主子爺不在,慣常守在主子爺身邊的蘇培盛也沒了蹤影,隻有容長臉的太監操着低沉的聲音指揮衆人收拾東西。
倚棋知道這個人,名叫王仁,是主子爺身邊得用的外管事之一,
“王管事”,她行了個禮,“到底發生了何事?”
倚棋指着卧房的方向,“那邊又是個什麼章程?”
王仁慣常挂着一副笑臉,便是此刻忙得恨不得掰成八瓣使,臉上還挂着笑,看不出一丁點着急的模樣。
“瞧您這話說的,主子的事咱們哪裡敢拿主意”。
他一面說着,一面親自将書房所有的紙屑燒成灰燼,“要不,您那邊也收拾起來?”
主子爺走得匆忙極了,帶着幾個人和雙倍的快馬便不見了身影,他也是個聽人傳話的。
偏偏那蘇培盛新收的小徒弟小安子是個憨的,傳個話也沒說利索,隻說什麼‘全都收拾好’,這個‘全’指的是人還是物件,他也不敢拿主意。
王仁斟酌片刻,到底是透了句口風,“你放心,到時隻管跟在後頭,誰也攆不走你們”。
從這些日子來看,主子爺顯然是看重這位的,但男人嘛都是那回事,親香的時候覺得哪哪都好,可一忙起正事來,女子自然得排到後頭去了。
———還是叫人在後頭跟着罷。
到時候主子爺若是不願意見,那便是海甯商女不識大體,強求上京,若是主子爺還沒稀罕夠,那自然是他安排妥當,有先見之明。
王仁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好,“咱家是個好心的,但你可别在主子爺面前賣了咱”。
倚棋越聽心越沉,将‘跟在後頭’這句話放在心裡翻來覆去的思量,隻是愈想身上愈冷,一顆心幾乎泡在了冬日的冰水裡,冰渣形成的針一下又一下地戳在最軟和的地方,又冷又痛。
“多謝王管事”。
她勉強謝道,想要轉身回去,卻又不敢回去。
情這一字是許多女子終身的磨難,她們困在這個字中,被折磨到遍體鱗傷,卻又不舍得離開。
有一瞬間,倚棋甚至想給過去的自己一巴掌,她實在不明白往日為何會那般積極主動的撮合兩個主子。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後悔如同螞蟻吞噬蜜糖那般,一點點的侵占心頭,修剪圓潤的指甲因為過于用力失去血色,呈現出蒼白的顔色。
可再磨蹭,路總有終點。
倚棋深吸一口氣,推開緊閉的房門。
屋裡門窗緊閉,黑漆漆的,有些看不清,她适應了一會兒,瞧到梳妝台上鋪着一塊布,隻是那個花色,有點兒像——床單?
許是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有人短促的叫了一聲,有驚訝,但更多的卻是驚慌。
倚棋眯眼細看,隻見唐阮正忙忙碌碌的往懷裡塞着東西,見她望去才輕咳一聲問道,“你,怎麼沒走?”
唐阮實在是有些心虛,怎麼說呢,剛才自己确實特别、尤其的傷心,可一想到先生走了,而他答應的莊子卻沒給,那些傷心便倏地全都轉化為了火氣。
先生這麼着急走,不會是特意逃債吧?
所以,她悄悄的彌補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