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小路子整個人趴在門上側耳傾聽,但門縫隻有窄窄的一道縫隙,又被黑暗的夜色籠罩,什麼也看不見。
他抓耳撓腮的,急出了滿頭的汗水,但顧不得擦隻對着屋頂連連作揖,“倚棋姑娘,好姑娘,裡頭到底如何了?”
主子的清白還在嗎?他們的腦袋能保住嗎?
倚棋僵着身子,不敢動不敢說話,更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字,但後院靜悄悄的,春風比人喧嚣。
小路子更着急了,如同蒙住眼睛的驢那般幾乎将青石磚磨出一個洞來,偏偏院内院外屋頂廊下無人理他,隻好長歎一口氣,轉身回了屬于自己的角房。
無論如何,他絕不同意這門親事!
隻是,如何阻攔也是個難題,眼下他在唐家毫無地位,莫說是主子,便是倚棋也不曾将他放在眼裡,如此身單力薄,必然是不能成事的。
他想了想,還是得借助王爺的力量。
雖然京城始終沒有回信,但小路子依舊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雙曾看見王爺與主子相處過程的眼睛。
他敢确定,王爺對主子有情,是以沒有回信的原因也很簡單,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許是師父,被王爺‘教導’之後,師父就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也可能是王仁,收錢不辦事,活生生一王八蛋。
又或是小安子,那個人素來是個好妒的,見不得旁人過得好。
隻要有人在裡頭稍微動些手腳,他的信便到不了王爺跟前,自然也無法提醒王爺海甯還有一位佳人在癡癡地等待。
是了,他要找一個自己人,一個能确保将信送到王爺面前的自己人。
小路子在心裡挨個将熟人過了一遍,想了又想,算了又算,懷揣着無數不安,低頭寫信。
不多時,他将寫好的信裝進懷裡,又從角落的牆磚裡找出最後一張銀票,趁着夜色出了門。
——————
京城,小忠子剛卸下差事,就被人拽到角落裡。
“有你的信”,一個面生的小厮從懷裡掏出一封家書,“是海甯那邊的”。
小忠子動了動鼻子,聞到一股濃濃的馬味,這些馬廄裡的小厮經常在外跑,三教九流都有熟人,消息最為靈通,這些内宅裡頭的信件多是由他們傳送。
他伸手接信,“多謝”。
小厮嗤笑一聲,“就·····多謝?”
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誰樂意要?
小忠子恍然大悟,從袖子裡掏出六枚銅闆送到小厮手心,“勞煩你了”。
一枚銅闆可以買一個饅頭,六枚銅闆可以割半斤肉,足夠全家美美的吃上一頓。
小厮滿意地笑眯了眼,好心提醒道:“快看看吧,聽說是加急送來的,應當有急事”。
小忠子心頭一緊,海甯那邊隻有小路子,而小路子知道他不識字還特意寄信給他,想必是遇到了難事。
“多謝多謝”,他素來嘴笨,強笑一聲算是謝過,連忙扭頭往回趕。
這種事情自然是不能勞煩前院裡那些讀書認字的大太監,小忠子一路避開衆人視線,又特意換了身衣裳,躲躲藏藏地去往琉璃廠。
他沒尋好脾氣的佟秀才,反倒在街角找了一個醉醺醺的劉童生,這人四十多歲卻連秀才也不曾考上,日日沉溺于酒水之中,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
“不是什麼大事”。
看在十枚銅闆的面子上,醉眼朦胧的劉童生随意掃過一眼,“嗝,就是問之前嗝,寄到書房的信收到了沒?”
“對了,這裡頭還有一封信”。
即便喝醉了,劉童生也知道一壺酒和兩壺酒的區别,他矜持地擡起下巴,“你需得再予我十文錢”。
“不了,不了”,小忠子面色煞白地攥着還未拆開的那封信,“既是沒有大事,還是不要浪費銀錢了”。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劉童生聽着十分不快活,“什麼叫浪費銀錢?我一個讀書人替你讀信······”
他還待教導兩句,叫這人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卻見花錢的人走得飛快,片刻功夫已經走得老遠。
“呸”,劉童生啐了一口,“腌臜的閹奴”。
小忠子一路沿着牆角回了王府,躲在屋裡将小路子的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信,但小路子卻問之前的信。
他越想越覺得心驚膽顫——誰會攔主子的信?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攔主子的信!
小忠子默默地摩挲着信上的字迹,對照着劉童生的話将上頭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裡。
他讀了又讀,看了又看,确保一字不落,悄悄将信撕成了碎末,擔心白日點火引人注意,他就一點點地将紙嚼碎再咽進腹中。
隻有一次機會。
他冷靜的想着,若是不能一次成功,必然會打草驚蛇,再無靠近主子爺的機會。
舌尖的墨味越來越濃,反而有種奇特的香味,小忠子喝下一碗涼茶,又借着水面檢查唇齒,見并無墨色殘留方才起身拉出床側的一塊青磚。
這是他與小路子二人的寶庫。
有琉璃廠的鼻煙壺,有主子們打賞的碎銀子和銅闆,從票号換回來的銀票,甚至還有片金葉子。
他挨個地摸過去,心中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