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一時半會都不敢吭聲。
在一片寂靜中,李雲舒捏緊拳頭,眯着眼,喉嚨發出刺耳的笑聲:
“我沒有騙她,沒有騙她!嫁給江映比裴述好一萬倍!”
她不想當一品夫人嗎,李雲舒心裡納悶。
丫鬟看着滿頭陰霾的小姐,不記得從那一日開始,小姐突然逢人就誇江翰林,神色卻不見歡喜,最嚴重時眼淚稀裡嘩啦流個不止。她拍着李雲舒的背,不停勸慰,表面平靜心中卻瑟瑟難安,心尖打着顫道:
“小姐不要看江家不如裴家,十幾年、幾十年後的事誰知道呢!”
這些日子,她們快被小姐逼瘋了。
李雲舒翻了個白眼,推開丫鬟。
“這還用你說?”
李雲舒想不到她會重新活過來,回到嫁人之前。
江映終有一日會位極人臣,先前許多看起來比他更有優勢的人後來反而都不如他,更不用說裴述。
這是真的,用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位居宰執,身邊無妻無妾、無兒無女,寂寥清寒如孤松立于群峰之巅,無人知曉他為何如此,坊間傳言他愛妻早逝,情深如他一輩子懷念發妻,再不另娶。
愛妻早逝......李雲舒回想上一世聽來的謠言,齒間洩出一絲冷笑。
上一世她嫁給江映,陸千景嫁了裴述,她們兩人的婚姻都不見得美滿。
她和江映自不必說,不是她嫌貧愛富看不上江家貧寒,而是江映容不下她。
江映面冷心狠,像永遠照不到日光的毒草,陰冷冰涼,内心陰暗扭曲,跟他在一處永遠是沉悶窒息的威壓。
這樣一個人,六親緣薄,若還說他在世上有點什麼牽挂,那就是他的心上人杜懷月,就連拼命升官,都是為了護那人安然無虞。
想起杜懷月李雲舒臉白了一下,她用手捂住眼睛,天知道江映這種瘋子也會喜歡人。沉穩如他,官場上半分不會行差踏錯,竟然也能為一個人瘋到死生不計。
他們新婚那日,滿目皆是喜慶熱鬧的紅色,一對龍鳳紅燭燃了整夜,散發的卻是冷冷清光,照得婚房都似覆上寒霜。
江映沒有現身,婢女慌張來報,姑爺收到杜懷月的手書,現已不在府中。
她等了一夜,第二天江映回來,身上婚服早換成常穿的灰藍儒衫,一團暖洋洋的喜氣被他沖得幹淨。
他眼底濃重一圈青黑,活死人般坐在那喝悶酒,誰勸都不搭理,可笑的是看着他碎玉一樣的側臉,她的心跟着悶痛,一瞬間思緒淩亂,忘了曾受過的羞辱。
此前江映推三阻四不願娶她,京城不少人笑她恨嫁。
神智回籠,她再無法忍受,私下裡找到杜懷月,斥她好歹出身名門,怎的如此不知羞恥,在人家新婚之夜搶占别人丈夫,還有何臉面存世。
杜懷月沒反駁,隻用一雙譏诮的眼看人,冷不丁地,李雲舒出了一身冷汗。
她前腳剛走,杜懷月就中了劇毒,口吐黑血,藥石無效。
彼時杜家早已勢微,杜懷月就算死掉也不過病死個官家小姐,不算大事。
杜懷月的貼身丫鬟急匆匆去請郎中,碰巧被監視京城的羽林衛瞧見。
一石激起千層浪,江映,羽林衛統領沖出官署直奔杜府,乃至宮中的帝王也被驚動,震怒之下召集天下名醫入京為杜懷月醫治。
李雲舒慌了,她在心裡祈禱杜懷月千萬不要出事,可又覺得荒誕,杜氏中毒與她何幹?
杜懷月沒有死,她劫後餘生,利刃紛紛指向李雲舒,那是她第一次面見天顔,皇帝眼中閃着怒火。
她卻抱着一絲僥幸,她是江映明媒正娶的妻子,江映在皇帝面前有幾分分量,若他能出面保她......
“陛下要處置罪人,臣不敢偏私。”
他一字一句說得毫不猶豫。
幾乎是瞬間,眼前地動山搖,當她醒來,眼睛澀疼得快要睜不開,身下有輕微的晃動,她猛然清醒,發現自己斜躺在馬車裡。
這是哪?
侍女哭着解釋,是她父親舍去官職才保下她一條小命,其餘的皇帝交予江映自行處置。江映沒有休妻,他換了一種更加漫長陰毒的手段折磨她,他把她送回江家老宅,命她在佛堂代發修行。
佛堂,不過幾載,她就被折磨得精神恍惚,臉上溝壑縱深,俨然白發蒼蒼的老妪。直到十幾年後,她父親病重,她才被放回京城。
在京城,她沒有見到江映,那人似是不會再見她,對她的唯一表态是命人把她安置在一座廢棄多年的院落。
她重新見到了陸千景。
她對陸千景沒太多印象,隻知道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好不容易找回來,沒在家中住上幾日又嫁了裴述。
當年她為了這事大鬧了幾場,可惜無力回天。
聽人說起妹妹的近況,她不禁笑了,臉上肌肉抽搐,陌生的快意酣暢淋漓,她才意識到自己許多年沒開懷笑過。
陸千景嫁了侯府又如何,照樣成了京城笑話,比起她好不到哪去。
幾個從前的密友來看她,說起京城趣聞,其中就有平成侯府的奇事。
裴述很讨厭她的妻子,夫妻成婚後不久裴述就不再進她院子,現在更是相看兩厭到分府而居。
因此,這麼多年過去,侯爺膝下尚沒有子嗣。
一直沉默着的李雲舒突然來了興緻。
侯爺不喜陸千景不與她生孩子,也沒有别的妾室?
好友蹙眉,歎息着問她:“雲舒,你難道不知平成侯心中念着的是誰,侯爺不僅不念着妻子,這麼些年就是妾室也沒納一個。”
李雲舒的心一痛,真的是因為她嗎?
後來,好友舉辦春宴,邀請諸多世家赴宴,平成侯夫婦也在其列。
庭院春深,繁花星點,她孤身在樹下望着不遠處嬉鬧的人群,陸千景和裴述就好像兩個陌生人,在外人面前都不肯多扮演一刻恩愛夫妻。
忽地眼前一暗,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裴述眸中浸滿淚光,靜靜地看着她,那場景柔和得像一場夢境。
他知她的委屈,她也知他這麼多年的不易。
......
李雲舒抹淨眼淚,既然裴述不喜歡陸千景,與其遺憾終生痛苦終生,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糾正這個錯誤。
可她不能先開這個口,李家詩禮傳家,男不複婚女不二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陸千景時她都不好意思打明牌告訴母親她想嫁給裴述,何況事已至此。
換親隻能讓陸千景開口。
她掰開了揉碎告訴陸千景侯府的日子有多可怕,想讓她知難而退,陸千景一點也沒聽進去。
明知前路有火坑卻還要閉着眼往下跳的焦灼,比未知時痛苦千萬倍,她不能再一次身陷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