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自己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不說十分漂亮,卻也是精心養護了十多年的手,做過最重的活就是用繡花針繡花,沒切過菜、殺過生。
有一天居然會用彎刀挖坑埋屍,委屈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她真想提刀殺下山砍了裴述。
江映半眯着眼,半晌沒聽見陸千景聲音,略擡起一點眼皮,餘光不住地打量陸千景的身影。
少女彎着腰很認真地對着一小塊土地刨土。
她居然真的挖土。
他臉上起了一點波瀾。
陸千景埋頭苦挖,拼命挖了一陣,渾身被汗濕透,哪怕夜裡山中寒氣直冒,也覺不出涼爽。
眼前不一會堆出一座小土山,彎刀越來越沉,她感覺老繭正在磨出,嘟囔問了一句:“要挖多大的坑啊,”不經意發現江映再看她,挖一下,停一下,心想也許江映氣消了,于是心懷僥幸,
“我挖好了。”
“這就好了?”他冷笑着,“能埋人嗎?”
“我怎麼知道。”
“跳下去試。”
你自己怎麼不試啊?陸千景腹诽,敢怒不敢言,望望山下,還是黑茫茫一片陰影,她咬咬牙,又提起刀。
歇了一陣手上更加酸軟無力。
慢吞吞提起刀,刺進土裡,用力一挑,刀尖挑起一丁點碎土。
江映眸光凝在刃上,忽地覺得無聊,沒出聲就朝山下走。
陸千景抹着額頭扶刀站起,眼前閃過幾道黑影,視線清晰後發現樹下沒人,她瘋狂拔腿追上江映,“你怎麼不叫我?”
江映不耐煩道:“别吵。”
身後瞬間安靜,好一會,他微微側過臉,身後少女沾了泥的裙角晃來晃去,她左跳右跳躲避地上淺坑。
走了一會,靜得有些過分,頭頂樹葉沙沙,腳下草地昆蟲鳴叫,風聲在耳邊呼嘯,嗚嗚直響,但似乎又少了點什麼,他猛地回頭,身後十步開外,空曠無人。
他喉嚨一陣幹澀,思索片刻凝神往回走。
忽地看見暗處熟悉的身影和樹枝纏成一團,他微微眯眼,抽出匕首。
陸千景舉起手掐住江映手腕,尖叫:“我都不出聲了,你還......”
匕首在眼前比劃三兩下。
陸千景驚魂未定,眼珠向上繞了一圈,幾段藤條落葉擦過眼睛,順着她臉頰落下。
她大松口氣,“我還以為你要殺我。”
她垂下手,奇怪的是江映的手也跟着落下,軟綿綿的像鳥兒折斷的翅膀。
一股溫熱黏糊的液體流過指間,她條件反射收緊手指,江映眉心豎紋刻得更深,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
少年的臉一點點呈現出詭異的蒼白。
“松手。”江映低頭看着她攥自己手腕的手,被他拿匕首吓過,她都熟練到在他舉刀前止住他的動作。
“你受傷了?”她小心翼翼松手,把手縮回身後。
衣袖上不隻有山賊的血,還有江映的血。
陸千景猜不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低頭看了看自己糊成一片的手心,猛抽了口氣。
江映恐吓威脅過她那麼多次,好不容易他受了傷,換做平常,她早幸災樂禍惡狠狠諷刺幾句,然而現在她一點心情都沒有。
一個人慘到一定程度再開玩笑就不好笑了。
她屏住呼吸盡量不出聲,好在山底道路逐漸平坦寬敞,她不用小心避開石頭坑窪,思緒不由飄到江映那去,她說不清江映是受了傷慘些,還是被杜懷月誤會更慘。
大約是慘上加慘。
杜懷月問了每個人有沒有受傷,他不說,也不和杜懷月解釋,他眼巴巴看着沈彥啟把人帶走。
是不想打擾他們嗎?
陸千景望望天,還是雲月高懸,江映頭上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線的另一頭栓了木棍,他就像個木偶被人拉着。
江映突然回頭,陸千景眼神飄忽,東看西看,瞧見他立刻轉成完美讨好的假笑。
李府馬車停在山腳下,仆人滿頭大汗圍上來:“二小姐,還好你沒事,剛才有位公子抱着個姑娘從山上下來,借了匹馬,那姑娘都昏死了,頭就那樣耷拉着外道一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在。”
他邊說着邊好奇去瞅半個身子染血的人,失聲道:“啊,江大人,您怎麼也在山上,你們遇到了什麼。”
陸千景拖着江映上車,對車外說:“今晚太晚了,找個客棧,還有,能幫忙去請個郎中嗎?”
“二小姐,這麼晚了恐怕找不到郎中。”
“哦,那拜托這事不要告訴老爺夫人,這些日子家裡已經夠亂了。”
“是,小姐。”
陸千景這才稍稍放心。
車廂裡她和江映離得很遠,恨不得縮進車身。
“江大人,”她試探着喊他,“你别擔心了,雖說現在真的很晚了,外頭請不到郎中,但杜家、沈家都有府醫,要是真的需要,他們連宮裡的太醫都能請來,杜小姐不會出事的。”
她下意識覺得這才是江映最關心的,心道江映和杜懷月還真是像啊了,兩個人受傷都不愛吭聲。
“而且沈大人先帶杜小姐回城,在我面前面,一定能及時請到大夫的。”
她掀開簾子一角,蒼梧山已被遠遠甩在身後,一路景色越來越繁華,街邊還零星亮着點暖黃色的燈,看得人心情甯和。
江映一直沒有理她,她回頭,江映睡着了。
少年皮膚冷白似鬼,睫毛溫順下垂,渾身散發着淡淡的死氣,眉頭不時蹙起,清淺的呼吸跟着一瞬紊亂。
陸千景歎了口氣扶着車身站起湊到江映跟前。
要不是那張臉直往外冒熱氣,陸千景還真要以為他隻是睡着了,她用手往江映額上探,隔了幾寸也能感受到溫度驟然升高。
她聽說受了重傷的人大多會發燒,到沒有過分擔心,隻是她得讓江映清醒。
“江大人?”
沒反應。
“江大人?”
難道燒昏了。
陸千景伸出兩指對準人中,閉着眼用力按下,剛使了點力,手腕瞬間被人大力反扣,她毫無防備往後撞去。
江映指節泛起青白,烏瞳中倒映着她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灰唇微動:“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