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再次出現此類事情,船上還動得了的人編成幾隊輪流巡防,窗上頻繁有黑影晃動,幾個人影漸漸放大,壓抑解恨的聲音越來越近。
“那幾個活着的也死了。”
“死了便死吧。”
“怎麼死的。”
“自己人殺自己人,有個被砍得肝髒都流了一地,誰救得了。”
陸千景心中泛怵:“怎麼就突然自相殘殺了呢。”
江映蹙眉,眼底劃過厭惡:“本性難移。”
陸千景觀他神色,不禁猜測,不會是江映吧?
她心懸在半空,不知怎的她隻覺得明天天亮又會是一陣腥風血雨。
她推開門,玄關那頭沈彥啟與大夫正邁上最高一級台面,他窄袖勁裝,握着劍柄的手節骨突出,兩道劍眉如濃雲低壓。
聚在大廳裡的十來人雖與他有過争執,此刻也全忘了,禽鳥覓食一樣聚到他身邊,不過片刻又捂着鼻子散開。
陸千景這才看到大夫腳下還纏着個人,正是白天砍人作亂的海寇,大夫甩不開生生一路被拖着上來,那人見大夫不理會,轉頭去撕扯沈彥啟:
“這位公子,你要救救我啊!”
大夫苦悶,啞然片刻:“你沒有得病。”
他已經不止一次回答這個問題,這人卻似瘋了一樣偏說自己得了溫病。
“你騙人,你就是覺得我也是賊,想讓我也病死。”
大夫微怒道:“醫者仁心,你若是真的病了我怎麼會不救你,你自己想着,身子可有丁點不适?”
“我真的沒病?”生龍活虎的人臉上一瞬間怔愣,身上臆想出來的不适感全都沒了,“那他們也......他們也沒染上瘟疫?”
沉默片刻,思路漸清,他眼睛死死閉上。
沈彥啟才道:“所以你誤以為他們染了瘟疫生怕自己也染上,幹脆把你那幾個同夥殺了。”
那人被說中心事,低低咆哮兩聲,騰地撥開人群朝另一個方向跌走幾步:
“是他,都是他,是他說那他們得了疫病,他還裝模作樣來給人治病......”他視線凝到一處,似落網困獸俯身朝一處猛撞,額頭貼着牆面抹開一道血痕。
沈彥啟蹙眉:“拖下去。”
那人身下拖出一條血迹,約莫沒死透,眼睛一直盯着一處。
陸千景被那人盯得心中生寒,偏頭一看,江映正貼着她站。
是了,是江映。
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她披了條暗沉的,顯然是聽到聲響擾了安眠,匆忙出來,顔色暗淡的花布披在誰身上都寒酸潦倒,沒什麼好看的裝束反而讓人把注意全聚在那張白的過分的臉上,壓得低低的,隻看到尖尖的下巴。
再擡頭時,杜懷月眼裡盛滿淚水,恍若秋雨填滿的深潭。
“江映,為什麼。”
她聲音極輕極緩,像一根小貓拿刺撓了一下,現在貓露出一點尖尖刺,抓起人不痛不癢,後知後覺才發現手上多了道傷痕。
江映的站姿一直沒有變過,盯着牆上暗黑的血迹。
“杜姐姐,江映他隻是......”
江映深深看了她一眼:“與你無關。”
杜懷月正待拂袖,轉身瞪了他們一眼。
陸千景嘴唇緊繃,忽地喘不上氣直挺挺向後倒去。
“陸千景?”
陸千景眼睛開出一線眼白,她知道自己這個樣子難看且駭人,但她忍不了,想睜眼卻不能當真大喇喇開眼瞪人。
江映橫抱着她,雙腿淩空,她懵了好一陣,身心都在繃緊抗拒:這人是有病啊,她早算準角度能昏在椅子上。
她用壓在他胸前的手扯他衣襟,可那人一點都察覺不到。
她漲紅着臉被人平放到床上,江映還十分體貼給她蓋上被子,冰涼的手觸上額頭,“怎麼這麼燙。”
陸千景聽在耳裡一陣牙疼,熱氣從每個毛孔噴出:“這人精神失常了?”
“陸千景?”
“千景?”
江映聲音在耳邊掃過。
陸千景睜開一隻眼,對着江映放大數倍的臉咬牙切齒:“你幹什麼,去請大夫啊......”
蠢貨。
江映走後她總算能安心,大夫翻開她緊閉的眼皮,陸千景倏地睜開眼,大夫呼吸停滞一下。
“姑娘你好好的怎麼裝病呢。”
陸千景抓來一小塊銀子塞進他手中:“大夫,你就說我有病。”
大夫面露難色。
陸千景道:“就說我生了一種會傳人的病。”
她從桌上端來瓷杯瓷碗,“有勞大夫用這個幫我弄些吃食來。”
大夫收下銀子,挎着藥箱出門,她閉上眼安心躺下,門外有人吵鬧,亦或是争執。
白天分香囊,晚上寇賊為保命殺死同夥,這個時候說起會傳人的病,大約都不免聯想到染上了就治不好的瘟疫。
門外一陣騷亂,铮地一聲脆響,似劍出鞘,熟悉又陌聲的聲音傲然響起:“我看誰敢動她,陸姑娘就在這養病,怎麼着?”
陸千景心頭一熱,她每天一點碎銀供着兩張熟面孔,這是把殺手供成了活佛。
她拉高被子,大半夜不會有人會來看她這個病鬼,更不要說她染上的還是會傳人的惡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