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小巷回到驿站。
沒了護衛盯梢,陸千景不必再去争什麼隔在沈杜中間的屋子。
沒有外人從中作梗,杜懷月依舊神色淡淡,沈彥啟好幾次想幫她拿行李,她都一一婉拒。
沈彥啟臉色忽青忽白,失神半晌,杜懷月就已掠過了他。
她一直平時前方,在在經過沈彥啟時微微收起手,微妙得極難察覺。
陸千景幾乎瞪着雙眼,等那袅娜娉婷的消失在長廊後,她關上門倒在床上,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被困意席卷。
睡醒後有人敲門,哒哒兩聲清響,幹脆短促,她眼前似能看到纖長的食指在叩門,心裡隐約猜出是誰,打開門江映站在門外。
她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仰着頭瞅他。
午後暖黃的光線落在他身上,有幾分難得的安谧。
她眼裡的困意逐漸消退,目光一路向下,滑落到他那隻握劍的手,修長、白皙,是文人的手,鮮少執劍。
她面露疑惑,不似沈彥啟劍不離身,玉人寶劍相得益彰,江映很少把劍帶在身上,就是去“鬧過鬼”的蒼梧山也不見他佩劍。
她目光忍不住在兩者身上來回切換,怔了半晌,“你要去哪?”
“去順州官府。”
陸千景斜眼看那把劍,心頭古怪:“去官府找謝大人?這也要佩劍?”
忽地記起樹下那些人說過順州一直不太平,近日流寇較之以往更加猖獗。
“不等他們嗎,你去拜訪謝大人,我跟你去合适嗎?”
江映不答,提了提劍就朝外走。
陸千景蹙眉,若他是要去辦公事,好歹也得等等沈彥啟。她焦急回頭望了望,沈彥啟從長廊盡頭現身,一手端在身前。
顯然,他并不知道他們要出去,一見他們裝束齊全連劍都帶上,平和的臉色化成驚訝:
“你們要去哪?”
江映唇邊泛起笑意:“聽說順州晚上有燈會,我們準備去看看,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
陸千景暗笑他指向明确的疑問,分明不許人跟,卻偏要多問一句,這時候再沒眼色的人也不會傻樂着說“好”。
江映又問:“你是來找千景的?”
陸千景目光一凝,杜懷月的房間在另一面,江映和沈彥啟挨着住,走這條道唯一能尋到的人隻有她。
沈彥啟微微色變,索性也不隐藏,坦蕩笑着答道:
“我是有些話相同陸姑娘說,既然你們現在有事,那我不打擾了。”
陸千景聽得牙根發酸:“沈大哥到底要和我說什麼?”
第二次了,沈彥啟到底有什麼話要找她。
平心而論,她與他稱不上熟悉,她每叫一聲“沈大哥”,心裡都會戰戰兢兢憂心一番,即使知道他素無門第之見、不會輕視任何一人,也無法免掉這一遭。
而拒絕他,更是心中有愧,不過一句話的功夫,耽擱不了太多時間,不知為何,她覺得下次依舊沒有機會,看起來總像是她在推三阻四地拿喬。
“不能現在說嗎?”
“你們的事比較重要,下次吧。”沈彥啟眉間隐約浮現的失落散去,唇角向上揚了揚,對她綻出一抹明朗溫和的微笑。
“......”
陸千景忍了半晌,沒發出半點音節。
他們這段對話十分磨蹭,看似說了許多,卻沒能道出半點讓人聽明白的東西,在第三人看來簡直更加像在打啞謎,暧昧不明。
江映已經走出一小段,又不得不折返回來,神色堪稱不耐,深深看了他們一眼,沈彥啟神色無辜,擡手示意他們先走。
陸千景心裡抹了把汗,還時不時回頭看他。
理智上,她與沈彥啟光明磊落絕不藏私,但旁人不免誤會,她知道自己最好甩臉就走,好打消江映疑慮。
江映急匆匆把她拽走,想必到順州後他也注意到了杜懷月與沈彥啟之間的反常,千防萬防不就是為了阻止她與沈彥啟獨處?
袖子突然被人猛地扯了一下。
“你沒聽?”
聽了這句,陸千景猛然擡頭,江映臉色陰雲密布,揪着她袖子的力道打了幾分,她活像是被人拖着走。
她被江映拉着下了台階,穿過庭院,面前已是條寬闊的大道。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沈彥啟想說什麼,魂不守舍。
全然沒注意到江映在與她說話,發現自己走神,幹脆對着那張冷臉揚起一個燦爛讨好的笑臉:“要不你再說一遍?”
片刻無聲。
好半晌,她總算從角落裡掏出個問題:“都說謝誠不常見客,我們怎樣才能見到他?”
江映眯起眼睛,神色輕松:“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陸千景并不關心怎麼見謝誠,心想這有什麼難,江映好歹是替皇帝查案,謝誠再避世總不能連皇帝都避,她仰着頭,琥珀色的眸子星光燦爛,語氣神情崇拜得猶如見到天神的凡人:“哇,你想到法子了,真是太厲害了!”
眼看對方握劍的手越捏越緊,指節處泛起青白,她哽了哽,這是說錯了?
江映低頭打量她。
陽光落在她頭頂發梢,頭發簡單挽了個松散的發髻,兩條青色的發帶一直垂到前胸下方,在她手中絞着,她心煩意亂時會下意識絞東西。
不就是沒和沈彥啟說上話,至于那麼失魂落魄......他胸口突然悶了一塊巨石。
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叫上她,許是身邊太安靜就想找個人說說話,又或是看見沈彥啟在她房前鬼鬼祟祟遊蕩,礙眼得很。
“我剛剛說,我們得先找到謝誠。”
“怎麼找。”
“随便找個人問。”
他們在門驿站附近随手找了個人問路,那人爽快指着大道:
“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最高最大的那一幢就是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