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完全陷入黑暗,侍女低着頭,手勢擺成漂亮的姿态,端着器具,窸窣聲響後,幾座燭台一齊亮起,點燈的少女像幽靈一樣消失。
“那兩個人走了?”
珠簾後的女人嘴唇顫了顫,想說的話在嘴邊打了幾回轉,才吐出幾個字。
“你都看到了何須再問?”
他的回答素來簡單,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可是崔姐姐的事有了着落?”
她掀開珠簾出來。
楊繡一出來,謝誠就閉上眼,時間精準得好似精密制成的機關扭件,恰好錯過女人垮下來的臉色。
他掐着眉心,頗有幾分疲憊。
男人的心思楊繡心知肚明。
他還念着他的發妻,崔書瑤,光聽名字就是個美麗娴雅的大家閨秀。
跟她在一起,世俗名利,傳宗接代他都不管,隻要一壺清茶、美眷相伴、恨不能隐遁山林做個隐逸居士。
若非那場意外......
“崔姐姐的事還是沒有頭緒嗎?”她試探着問,二十年前她就知道他有個亡妻,回想起她和謝誠二十多年的歲月,像一場荒誕卻又绮麗的夢。
二十年前,她還年少,不愛在家中讀書繡花,像一株溪邊的野草,看風吹花落、花逐流水,一呆就是一整天。
謝誠放衙後最喜歡坐在水邊的石頭上,穿着身和石頭差不多的灰藍道袍,吹着一支竹笛,笛聲順着江流飄蕩,染上霖霖濕意。
那時候楊繡還不知道他是誰。
她坐在一旁聽着,總覺得鼻子酸酸,又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你每天都來這裡吹笛子,無不無聊啊?”
她兩手撐着草地,直起半個身子,露水從泥裡滲透衣服,有些陰冷。男人不答,她也不在意,繼續安靜聽他吹笛,心裡想着,好像也不是那麼無聊,她不也每天都掐準了時間在這等他?
她又大着眼好奇打量着身旁的人,頭一回覺得暗沉的石頭顔色也好看得緊。
“明天我帶你去抓魚吧,你每天都差不多這個時候來,正好趕上退潮,海灘上有好多好看的貝殼,沒準運氣好看還能看到小鲨魚。”
“你還會抓魚?”
紅陽隐沒山頭,男人站起身,齊整的衣袍壓出幾道褶子,他唇角彎起一點弧度,像天幕上隐約現出的半痕朔月。
楊繡怔然點頭,心裡想着:不就是到海裡抓魚嗎,這兒人人都會,有什麼好問的,這個人真怪。疑惑飛閃而過,她興緻盎然,撩起裙擺,又挽起褲腿,甩掉鞋子腳下一深一淺走近小溪,彎腰從水裡撈出一條小魚,在空中揮着:“看......”
男人早就轉身走了,根本沒看她,她有些落寞的低頭,魚被丢回去,炸開一朵水花,它有些發蒙在原地停了一會,瞬間神智清明,搖着尾巴飛速逃了。
楊繡被逗得笑了一下,又一深一淺跑上岸,提着鞋子湊到男人身邊,“我厲害吧?”
謝誠這才低下頭,目光卻還是微側,淡笑着讓她快些回家。
很晚她才回到家。
娘親看她滿身泥水,皺着眉頭訓她怎麼還和從前一樣,她說,楊家現在不一樣了,她要學着點千金小姐的做派。
哥哥嘲笑她一副鄉巴佬的樣子,怪不得謝誠不喜歡。
她心頭猛跳,臉都漲紅了,卻按捺不住好奇,壓低了聲音:“大哥你怎麼知道!慢着......他叫謝誠?你怎麼知他叫謝誠?你認識他?”
“他是咱們這新來的知州,你偷偷跟了别人這麼久,這都不知道?”大哥皺着眉,“這人死了個老婆,克妻。”
楊繡猛抽了口氣,臉上露出懼色。
“不過你不用擔心,别人才看不上你!”
他犀利瞟着楊繡,浮誇地大笑遠去。
......
她知道不該這個時候提崔氏。
崔氏夫人的事她大約知道一些,她知她是夫君心中忘不掉的人,奇怪的是她從來不會嫉妒她,約莫是那位小姐的命太苦,苦得隻會讓人憐惜。
憐惜之外,她有意模仿那位小姐,不知他真有觸動還是到了不得不有個兒子的年紀,他們真有了個兒子。
孩子既然生了,十幾年他沒管過兒子,從前兒子還小,她可以不計較,現如今大了到了該謀算的時候。
“林小姐不見了。”
男人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