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正是呈縣徐知縣。
他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引得一群人頻頻捋須點頭,卻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氣。
他處處為楊繡考慮周到,還不知她為何而傷,索性定性成殺敵受傷,輕松掩去尴尬,保全了謝誠顔面。
而這裡所有人又都知道,能助謝誠平步青雲的不世之功是滅妻族而得。
“楊時,”謝誠厲聲呵斥,“都說你讀書想考功名,到如今是非不分、黑白不明,那麼多年書你讀到狗肚子裡去。來人,趕緊把他們帶回去。”
他說的是帶回去而不是下去。
諸如此類的咒罵楊時聽過多遍,今日再聽尤為厭煩,一雙眼睛仍舊殺氣騰騰。
幾個家仆圍上來。
他擦掉臉上塵泥,擋住想要觸碰楊繡的人。
“謝公子,你到底在做什麼?”徐知縣又問,滿面揪心焦急,猶如對待自家家事。
其實,無人理解他有什麼好糾結。
方才是非利弊已被分析清楚,他
“楊時,你該懂些道理了。”謝誠長歎一口氣。
他渾身透着無力之感,周遭打量楊時的神色愈發苛責。
楊時額角筋脈突起,抹了把淚。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人訓斥,尊嚴早就丢在地上反複碾碎。
在他們口中,他是個不顧大局、胡攪蠻纏、随心所欲無理取鬧的人。
但他又是為了什麼。
他站起來,手臂兇狠朝後一劃,帶起一股冷風,定定指向蜷縮在角落的婦人。
被人一指,那婦人朝前直了直身子,神情坦然,不作躲閃。
“謝大人難道不是要殺了我母親?您說,事到如今,我還能相信您?”
謝誠面露疑色,他對着婦人,這人他記得,甚至一直禮敬有加,她是崔氏的保姆,帶着崔氏長大,他們夫妻把她當成半個長輩,崔氏亡故後也一直由她管理内宅,直到續娶楊氏,仍讓她輔助楊氏執掌中饋。
說是輔助,實為掌控,楊氏是個被架空的主母,這仆婦也算穩重,多年來相安無事,日子一直過得好好的,一夕之間天翻地覆,他根本不懂她們之間的恩怨。
“到底是什麼回事。”
對着婦人,他聲音不自知放緩幾分。
婦人膝行上來,用力磕了幾個頭:“老爺,奴婢為夫人報仇了。”
謝誠神色忽地頓住,問:“報什麼仇?”
楊時回首哀笑:“娘,你看見沒,他還要護着殺你的人。”
楊繡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大人,夫人是被人害死的,那個人與楊氏親近。”
“荒唐!”
謝誠一腳撩開婦人,朝身後家丁厲聲道:“惡奴蓄意謀害主人,拉下去,按律處置。”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謝誠眉宇難得含了歉意,朝身邊管家吩咐,“從前崔氏留下的人,都發買了。”
他一手按在楊時肩頭,“走吧。”
楊時确定謝府暫時安全,與幾人扶起母親。
他們正忙碌。
徐知縣笑呵呵恭喜謝誠:“謝兄這麼多年總算苦盡甘來。”
謝誠眉目舒展,笑得溫潤,隐隐能見當年風采:“此番立功,多虧了諸位幫忙,徐兄一路從呈縣趕來,當真辛苦。”
他又看向自己的下屬,“林兄這下可安心了,令嫒可以回來了,若非犬子不成器,倒是當真想與你家結下這門親事。”
林通判握着刀,赫然現身,他相貌嚴肅,性情剛直,方才無意摻和旁人家世,内宅鬥争、哭天搶地隻讓他覺得難看,此刻眼前清淨,也是眉開眼笑。
幾人說着,愈發得意。
徐知縣對謝誠拱拱手:“多虧謝兄反應快,察覺林府前頭那群楊賊疲乏勞累,讓人先殺了賊人,再換上楊賊衣服偷襲,讓他們來了一次狗咬狗。”
他回憶着昨夜驚心動魄,“楊賊挨了這麼一下,怕是自己都沒想明白。”
“他們自作孽,有什麼好冤枉,”林通判搖頭,楊氏匪徒攔在他府宅門口、氣勢洶洶,逼他交出女兒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由不解氣道,
“殺死那幾十個賊人的兵士要重重獎賞。”
謝誠道:“唉,這算什麼,多虧江大人提醒老夫。江大人呢?剛才不還在這?”
他回頭尋人,一眼看到甩開江映被身旁女子狠狠甩開,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走那麼慢,思來想去就是在鬧矛盾。
他心頭舒暢,起了管人閑事的心思,特意放慢腳步等他們過來。
“徐大人,”沈彥啟叫住拈着胡子看熱鬧的徐知縣,“您怎麼親自來了?”
他是讓他臨時調兵赴順州保護林府家宅,而徐知縣本人應當在呈縣接應林元雙。
徐知縣一怔,想了想他最初來順州的意圖,神色不好:“沈大人讓我接應林姑娘,可我等了幾個時辰,未見林姑娘過來,别說林姑娘,就是一條船也不見。”
他冒了把虛汗:“昨天突然下那麼大的雨,你們可知那水漲了幾丈高?”
“我是沒等到她,這不生怕出事,連夜帶了人馬沿河一路尋人,我看上遊開閘防誰,不過幾刻鐘,那水漫過河道,行船已然是不行。我這不就一路找着找到了順州?說是帶兵來看護林府,其實是在尋人。
林通判面色面龐抽搐,說不出話,緩了半晌:“一路上都沒有?”
徐知縣道:“林兄先别急,昨夜天色晚,我沿途每隔十裡留了人守着,若是找到,那些人會馬上來順州回禀,想來應該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