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那人宛若山岩傾覆而來,兀自巋然。陸千景沉思,不等他回答,恍然道:“看來是我出的錢還不夠多。”
她身子軟如遊魚,靈活地從暗影鑽出,正欲唱價,耳畔呼吸急促撲來,她聽到他問,“......你好熟練啊?”
不知何時開始掌聲連綿不絕,人稀稀落落散席,陸千景眉尖一抽,現在那瓶子是誰的?隐約聽見幾聲“闊氣”“小姑娘都這麼......”“敗家”“假的吧,這是把國庫搬來了?”
“恭喜姑娘。”拍賣師捧握着瓶子,笑吟吟走到他們跟前。
陸千景道:“那瓶子是我的了?但是......”她羞赧垂首,眼睛聚焦在腳尖一片。
空氣沉默着。
“你不會沒錢吧!”
又是一陣死寂。
陸千景羞澀擡眸:“不過......我有個法子,”她接過瓶子,一手握頸,一掌墊底,誠懇道,“珠寶古董可以典當,你這瓶子那麼值錢,肯定也能拿去當,你在這等我,我換了銀子再來。”
“誰放進來的!沒錢來這搗什麼亂。”
拍賣人氣得一連咳喘,“拖出去。”偏門剛出了半個身子的白面書生急急調轉回來,揮手讓幾個仆人退下,“唉,别急啊。”
陸千景道:“不是說這瓶子包治百病?你用它裝上水,再尋個病人,如果那人喝下之後病愈,這錢我便付你。”她滿意地看到門口人流停滞。
“你......胡鬧!”拍賣人氣得更厲害,手顫抖着拽住書生,“治病需得長年累月,豈是一日之功,上頭真正值錢的是咱們方大人的真迹。”
陸千景心頭一樂,怎麼又來一位大人?見的大人多了,她倒不怵,而且姓方的還縮頭縮腦,若非手臂被人揪着,早恨不得跑到八百裡外,看樣子不太可怕。
江映這會竟笑了:“方大人的真迹我有一沓,本來想當廢紙燒了,看你那麼喜歡,不如直接交換吧,就換這個瓶子。”
“這怎麼能行?要麼拿銀子過來,要麼一起去報官!”
拍賣人連跺着腳,扭頭看書生,書生讪笑,面泛绯紅。陸千景毫無征兆道:“這個瓶子,最多四兩,你看着辦,愛賣不賣,這種把戲,你以為能騙得了誰?有本事現在我們跟着這些達官貴人一起出去,看他們躲在哪面牆後領傭金!”
她眼睑低壓,長直的睫毛根根分明,眸子忽轉,沉沉投向大門,這種陰沉,把玩笑的氣息沖得一幹二淨。
聲音在高聳的穹頂回蕩,門口成堆的人群腳下窣動,宛如野草破土。
“你們!唉,攔住他們!”
四散分流要去探個明白的人,被仆人攔住,這一欄猶勝千言。而堂上,巨大的紫檀屏風後鑽出一個人,來人面容清癯,拍賣人一見他,目光淬亮。
“白先生,你看這群人!一定要狠狠收拾他們。”
白竺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投向陸千景,半晌道:“讓外頭那些人快些走。”
“你姓陸?”他問陸千景。
“是。”
白竺道:“我剛才在裡頭就聽人說了,我與你父親略有交情,陸姑娘遠道而來,是來砸我的場?”
陸千景心下駭然,尋思白竺大約在胡說,他所說的交情頂多是點頭之交,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對面萍水相逢的交情都已拿出來賣弄,别人明顯妥協,她自不會咄咄相逼,“白先生說笑,隻是不知白先生為何要做這一出戲?白瓷已經很有名了。”
真的不需要一場虛假的拍賣自證身價。
“别亂打聽。這瓶子送你了,事關重大,但請姑娘不要外揚,免得,引禍上身。”
白竺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目光冷峻掃過一圈。
“白先生,晚輩絕不會到處宣揚,但晚輩有個不情之請。”
白竺道:“你說。”
“這個瓷瓶是青釉瓷,不是最有名的白瓷,能不能讓我自己挑個白色的,要是能挑最新的就好了,能不能去磚廠裡挑?”
白竺冷冷地看她,不語。
白竺走後,江映感到陸千景指尖微涼,“他怎麼了,好像很生氣?”
陸千景鎮定道:“因為,我剛才提了個不情之請。”
江映:“......”
磚廠放置原料、模具、還有未來得及燒制的瓷胚,若讓行家進去走一圈,怕不是一目了然,不消多時,便什麼都心知肚明,回頭趕緊照着配方樣式搶先做出成品,豈非被人搶了先機。
因此廠房重地,絕不可讓外人輕易探訪。
她道:“白竺是怕我們竊了他商機。”
“江兄,要是沒有别的事,我也先走了?”
“方大才子?”江映眉心緊蹙,“方殊,你居然也在這。”
短短一瞬,對面臉色明顯不好,他神色嬉笑,卻莫名有一種左左躲右閃的慌亂,“誠如所見,閑居家中,無聊得緊,這不,随手畫兩筆就被人看上了,我送你的你還不要,當真不識貨。”
他搔了搔頭,笑了一聲,“早聽說你來了,好巧啊,請你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