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幾人臉色皆是一般慘白。
镖師給趙睿簡單清理傷口,奪過白竺手中利刃,劃拉一刀割下一片衣角,纏住流血最嚴重的洞口,他松了口氣:“還好來得快,還剩口氣。”
濃重的血腥似些許消散,不知為何,陸千景卻覺得江映臉色愈沉。
趙睿沒死,而倒在一旁的婦人卻沒了氣息,她身上的傷比趙睿重得多,死前應是拼命救主與歹徒拼命所緻,地上一灘血,大多都是從她身上流出。
镖師又将匕首與裸露的輕傷比對,凝思片刻,道:“與傷口大小相似。”
“白先生,我們可是得罪過您?”江映面色沉痛,“為何要把兇器轉贈給我們?”
陸千景同樣心驚肉跳,若趙睿“失蹤”,而他們帶着這把匕首回去,等找到趙睿屍身,驗傷過後,謀害皇孫的罪名自然會扣在他們頭上。
但是白竺為什麼要殺趙睿?
江映道:“要是找不出真兇,在場諸位怕是都難辭其咎。”他身周泛着冷意,目光狀似無意掠過白竺。
其實根本用不着他暗示,幾個镖師早把白竺架在半空,扔上馬捆好,镖師拍着馬臀,“咱弟兄護了皇孫,找王爺領賞去。”
王府安甯祥和,青灰的宮牆角下有人灑出一把銅錢,銅片在空中如蝶翅翻轉,叮鈴墜地,孩童麻雀一樣圍過來,又被急奔的馬匹驅散。
馬車長驅駛入世子妃的院落,幾個驚聞噩耗的女人飛撲上來,世子妃眼睛哭得紅腫。年歲稍輕的女子淚眼婆娑,五官猶如被淚水沖到模糊,棱角線條融成一片。
幾人再三确認趙睿暫無性命之憂,漸漸有心思顧起旁的事情。
世子妃慘白着臉走出偏殿,她神情頹靡,鬓發幾根灰絲不知被什麼勾起,全身僅剩的精氣全聚于雙眼。
那雙眼睛威嚴刻薄,哪怕看着剛救了兒子性命的人,仍帶着三分疑慮。
她冷冷地道:“今天多虧了有你們在。”
江映平靜道:“白竺已經收監,至于有沒有幫兇,安王殿下已派人去查,還請娘娘放心。”
世子妃挑眉道:“江大人可真會叫人放心,睿兒素日為人端正,本妃想聽你來說此地能有誰與他結怨。”
看着世子妃自作聰明悲情一通,那痛苦猜忌的臉色就差直接控訴江映是幫兇。
陸千景暗歎了口氣,江映在這女人眼裡當然有嫌疑。
他不是妾生的庶子,而是外室所生,還比趙睿年長一歲,這等身份天然無法與趙睿共存。
但她也不想想,在當時的情況下,要是江映想殺趙睿,趙睿有九條命都不夠用。
她忽覺面前一暗,世子妃端着手,猶如巨物逼近,“若說有嫌疑的,在場的人難道不該都用刑審問一番。”
那十根手指煩躁不安,不停抓着手背,似要打人。
陸千景盯着她粗短的胳膊,心想這個距離,她可能打不到江映臉上。
這女人沒完沒了,江映心頭惱怒,陰恻恻道:“回禀娘娘,世子是被府上一位嬷嬷提前請走的。其實他本不願先走,他疑心是後院猜忌,還說小公子根本沒病。也不知趙公子在外頭辦公事,為何會引得後宅夫人不安,急急派了嬷嬷尋回......”他歎了口氣,
“再說若是趙公子平日能約束好後院,又怎會有人敢争風吃醋,害得郎君險些喪命。”
“要是娘娘想查,還請先查清是何人指使那婆子去尋世子。”
陸千景眼睛轉向别處,不再看世子妃隐跳的眉心。
見江映敢當面編排趙睿好色淫.亂,喜歡亂找女人才引得後宅不甯,除此之外,還是個廢物,根本沒本事管好妻妾,修身齊家,全都不行。
世子妃狠狠刮了他一眼。她暫時無法将怒火宣洩在江映頭上,手臂忽地揚起,向後一劈,結結實實打上她兒媳面頰,女人整個人如石柱坍塌,順勢跪下。
屋中回蕩世子妃的尖叫:“小孩發熱,那麼多大夫下人,你是怎麼想到去請爺回來,他回來就能好了?”
女人捂着高高腫起的臉頰,磕頭認罪。
江映道:“世子妃若無旁的事,我們先告退了。”
遠離那座充斥哀嚎的院落,陸千景認真道:“江映,我們走吧。”
江映腳下一頓。走?他早就想走了。
心中藏了許久的念頭驟然被人點出,腦袋空了一瞬,好像被活埋在地下的人忽然看見光亮,便不顧一切奔向那抹亮色。
四目相對,她眼中流露的全是真切,他腳下忽頓,氣息不平,問道:“怎麼突然想走?”
陸千景直白道:“你不是不喜歡這裡嗎?”
這不是一句疑問,她平淡陳述着,語氣溫然,江映眼睫微張,吹過鬓邊的風好似都摻了濕潤的暖意。
“你知道?”
我有說過嗎?
他從沒開口提過,隻是整宿難免,直到黎明時分才渾渾噩噩眯上一會。
深夜裡,清醒隻會成為一種煎熬,仿佛被所有人遺棄,走在無邊無際的混沌之中。即便如此,他仍時常會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睡不着還能看着她,漫漫長夜也變得。
他本以為瞞得很好,她卻落葉知秋,是因為他臉色太差,還是不愉表現得太明顯。
“我最近心情有這麼不好?”
陸千景點點頭:“是有些差。”
“用什麼理由?”
世子妃才疑心他,這個時候走未免有些心虛的意味。
“不喜歡還需要什麼理由?”
江映忽一伸手,把無言把她抱在懷裡,眼底綠色裙裾旋成一片綠雲,他好似脫力一樣,恨不得頃身壓在對方身上。
*
桌上一碗熱粥,放着兩個勺子。
江映目光略顯空洞,“這件事情我自己都不确定。不過你放心,不管真假,都不會有更多的人知道,原來是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我不可能去重新認什麼父親,宗室也不會容人輕易混淆血脈。”
陸千景手托着腮,如江映所說,這是個半公開的秘密,隻有幾個人能朦胧感知到事情不對,卻無人想要捅破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