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辰之下,玉樓玲珑娟秀。
陸千景下巴仰起一點角度,目光鎖定那扇燈火熒熒的雕窗,“不是道歉,是來看她身體好了沒有。”
她漫不經心眺望,雖然字字虔誠,但語速神情都輕浮至極,根本不會讓人産生她要去關心什麼人的錯覺。
侍女看她臉色,又看趙清如,這二人俱是短衣窄袖,羊皮小靴,頭上卸了钗環,烏發紮成高高的馬尾。一副荒唐頑劣的模樣,一看就像要去打人。
侍女意識到不對,盡職盡責道:“天晚了,郡主與陸姑娘請回去吧,世子妃吩咐了,不許人打擾杜姑娘養病,尤其是......”
你們兩個。
趙清如遺憾道:“知道了,那勞煩跟杜姑娘說一聲我們來過了。你們記着,她要再出什麼事,可賴不到本郡主頭上。”
說罷她帶着陸千景火速繞了大彎,當然不是回自己屋裡,停下時,面前樓宇還是方才那幢,隻是換成了背面,樓下綠樹繁茂。
趙清如壓不住笑,指着樹道:“我們翻進去,讓她再表演一下上吊。”
樹木枝幹穩固,亮燈的房間僅在二樓,她們輕松攀上回廊,當離窗子僅有一臂之隔,二人的動作卻同時停下來,屋裡門闆一轉,有人進來了。
陸千景目光緊鎖在粗壯的人影上:“誰在裡面?”
趙清如反手折斷一根岔枝,挑開簾子一角,裡面突然多出來的人讓她們同時抽了口冷氣。
吳王。
吳王換了身粗布衣服,臉上塗了鉛粉,不知是皮肉太黑還是鉛粉不夠,那張臉仍是樹皮的顔色,額頭反出油膩的光,仿佛散着臭氣。他腰間布帶纏得很緊,然而難掩劣質,凸起的巨肚奇醜無比,不止腰間,手腕也用布條纏住。他潇灑撩起衣擺,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杜懷月身子往後猛縮。
她顯然也沒想到吳王會來。
吳王聲音極盡無奈:“杜姑娘怕我作甚,要是今天沒我在,又有誰來給你讨公道呢?”
“你看那一個兩個,都想大事化小,哪管姑娘死活,你這下應該知道誰才能護着你,誰對你才是真心。”
陸千景看不到杜懷月臉色,但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驚懼至極,飄出來的聲音都在顫抖。
“請王爺自重。”
吳王眼神朦胧地掃着床榻,忽地哈哈笑起來,“本王知道你還記挂那個姓江的,你圖他什麼?家裡幾畝薄田,本王擔心你受苦。你看今晚,你被那賊兩個丫頭逼得快要自盡,他能來嗎?他現在有家室,你不會以為你家能逼人家休妻,還是想殺了他老婆?你當你是公主郡主?不過你要是實在看他們礙眼......他們讓你不痛快,老子給你殺了他們。”
他語氣忽變得恐怖陰沉,“一個破落戶的女兒,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杜冶沒幾年就死了,你那個爹早就把你許給我了,你放心,你一進門就是側妃,等老子當了皇上,你就是貴妃,唯一的貴妃!”
陸千景突然不知該怎麼皺眉。
原先看吳王醉醺醺的,她還覺得有些恐怖,可一時之間,她不知該怕什麼,垂眸看清自己的處境,居然還有些想笑。她人還懸在半空,小命似也吊在空中,身如柳絮、朝不保夕,隻要夜風一吹,就能飄到天上。
她想撬開吳王的嘴巴,讓他把話吐個幹淨:那個姓江的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姓江的老婆橫豎都得死?
可惜吳王太醉,腳下不停打轉,站都快站不穩。
接下來,裡面說什麼做什麼都沒心思關心,她幽幽看了眼趙清如的臉色。
不光她無語至極,趙清如嘴角也不停抽搐。
“他瘋了吧?還想當皇帝。”
吳王突然起身,杜懷月尖聲驚叫。
吳王仿佛終于得償所願,突然,快意的面色凝固,他朝着窗外喊:“誰在偷看。”
欄杆上兩人下意識跳回大樹,順着樹幹滑下,手上不穩,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她們鬧出的動靜不小,頭頂樹冠搖晃不止,陸千景撐着劇痛的手臂,渾身痛得反胃:“吳王怎麼進來的?”
趙清如額頭青筋暴起:“我怎麼知道,怪不得老賊一直幫她說話。”
她們這一摔驚動了全府。
最先來的是安王,他形容憔悴,衣冠都還是白天那身,看見吳王鬼祟偷摸地從院子裡出來,揚手就是一掌。
吳王半邊臉擰得發皺,發誓賭咒不會再犯,眼珠在安王與閣樓之間來回轉動。
那扇雕花窗後露出的面龐倉皇回躲,紗幔劇烈晃動。
杜懷月雙腿酸軟,身上的力氣無法支撐她走回床上,兩個飛逃而去的身影猶在眼前,她心中無比恐懼,她知道陸千景厭惡她,也明白她與她之間無法融洽,好像無論怎麼收斂克制,她們都會有摩擦。
許多時候,她都反複告誡自己,陸千景并非心機深沉之人,她的确刻薄嘴碎、自視甚高,但實質上外強中幹,城府不深,一點壞心思全都表現得明明白白,除了玩弄字眼就喜歡做些沒用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