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月,她們沒多少惡意,但你要實在不喜歡她們,不理她們就是。你知不知道安王根本管不住郡主,而且,對安王,做到敬畏即可,不需太過......”
“住口!”
杜懷月柳眉緊蹙,顴骨高高聳起,連帶目光都變得諷刺,“江大人,您什麼意思?見不得旁人對我好?還是不許旁的人對我好?”
那太過強烈的笑容似是哀極反笑,悲涼得讓人酸楚,兩隻含淚的眸子萋萋不已。
沉默半晌。
江映:“......還有一些,認真聽我說完。”
他今晚還要出府,這個機會太難得,該說的話一定得說清,他希望杜懷月能全部記住,但她怎麼瘋瘋癫癫的,也不知聽進了幾句。
見此情此景,心頭頓時一陣癱瘓的疲憊,罵不得,吼不得。不得不耷拉眼皮等她安靜。無聊之際,突然想起腳邊還有個活人,跪着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改成了正襟危坐,神色專注,如學童勤勉,竟比他還自在。
老楊蹲在地上,沒錯過丁點細節,他最擅觀皮畫骨,孰能生巧,對面皮之下的變化也是知微見著,此刻怎麼能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女子對男子的逼問。
就差擺上明面:你難道心裡真的沒我?
當真一點都沒有?
老楊萬分專注,斜眼去看江映,兩人突然對視,彼此十分意外。
老楊猝不及防咧嘴一笑,龇着一排豁了幾個缺口的黃牙,江映面頰一抽,飛快收回目光,緊繃住臉,他還是能分得清場合,這個時候不管對杜懷月還是缺牙人,都不适合發笑。
老楊見他忍笑忍得痛苦萬分,若有所思地擰起眉頭,心想這人看女子痛心傷懷,怕不是都像這般漫天神遊,忙裡偷閑對着外物自得其樂,還憋不住笑,無怪乎不讨人歡心。
長相隻是入門,用心才是關鍵。
上頭不帶情感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沉沉的,令人不敢分心打岔。
“懷月,我沒有開玩笑。對安王,不要過分親近,如果實在害怕,就多去世子妃那,郡主不敢忤逆她,但别在那裡提起我。”
“為什麼不能提你?就這麼怕與我沾上關系?沒必要吧?”
江映就當沒聽到,“不願去就算了,過些日子沈彥啟就回來了,出了事可以找他,如果還信得過我,也能來找我,最不濟去和郡主千景她們商量。”他見過陸千景怎麼對林元雙和楊時,隻要是力所能及,她堪稱可靠,涉及原則的問題,她不會任性,再加上郡主的權柄,能解決不少問題。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要是她真恨死了杜懷月,杜懷月哪還會有命在?
杜懷月不以為然,這裡是王府,她不相信能有什麼傷害到她,何況她所有痛苦的源頭不都是那兩個人?
沒有她們就好了。
“多謝,不必了。”
江映繼續道:“如果想回家,一定要讓安王派人送你,這個要求對他不算難,他不會讓你在自己手下出事。不要讓沈彥啟遣人,更不要自己雇車。”
說完這些,他松了口氣,終于結束了。
該說的說清了,應當沒有遺漏。
安王幾次護住杜懷月,甚至不惜當衆扇吳王巴掌,既然他想做這個好人,那幹脆讓他一做到底。
杜懷月眼神愈冷,她明顯感覺到江映在把自己摘出去:“那你呢?我祖父是給你寫的信,您難道沒辦法差人相送?動用幾個差役,對你而言不是舉手之勞?”
江映忍着反感,暗罵了一聲,他算是看懂了,杜懷月就是沒事找事,手段不厲害,腦子也不太行,勸還勸不住,實在心累至極。
讓他派人,好等車馬一出王城就被吳王抓回去?
她又不是沒經曆過一些腌臜事,但說出來肯定會刺激她。
他不禁想起不知打哪聽來的别人對她的評價,熟讀經史,略懂韬略,十個舉人還不如。也不知是在誇她還是損她,若說超出事實一分是誇贊,超出十分就不一定了,他甚至記起那群人說起她時是如何從性情才華過渡到容貌,再接下去就是些不堪入耳的東西,杜冶怎麼不收拾那些胡說八道的人。
他忽然明白趙清如和陸千景為什麼這麼敢玩,面對一個喜好挑刺又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不捏一下才怪。
今天要不是他求安王多留一會,安王突發興緻要一起去看侄子侄女,還不知會要鬧到什麼地步。
冷靜下來後,他知道症結不在這。
“懷月,當年救你的人不是我,其實可能是我大哥,江旭,還記得他嗎?”
這話落入杜懷月耳中,如雷劈下,心底最後一道防線破開。
她臉上險些挂不住,江映最初次這麼說時,她也曾想過會不會是江旭,數日冥思,記起起祖父曾半是打趣半是真心問過她,覺得江家如何......江家如何?
哪個江家?
她住在京城時,杜冶給她寫過一封信,信中寫江映要入京趕考,還提了江旭要娶妻,她當時隻道為什麼要多餘寫一下這個人。
他們和江旭又沒有往來......要說有,這個人曾在杜府做過一段時間挑夫,給各個院子送炭火......
那晚吳王醉酒,說神志不清,卻還記得是個姓江的、有家室。觀吳王神色,似對那人印象頗深,但吳王對江映一點多餘的态度都沒有,隻知道有個人叫這個名。
說到底,江映其實還沒成親。
他還沒成親啊!
事實毫不留情戳破,眼淚控制不住滾滾掉落,難堪、尊嚴此刻都變得無關緊要。
她愣愣地想,祖父為什麼想讓她嫁給那種人,沒有家世、沒有功名,除了憨厚老實,沒有任何值得稱道之處。
為什麼,堂姐嫁了侯爵之子,堂兄娶了尚書女兒,就連她繼母所生的妹妹都能與知州兒子定親,杜家不需要她來撐門庭,可為何,在祖父眼中她隻配得上那種人?
她虛脫地站着,忽覺所得一切,皆是虛幻。
“懷月,你要是當真想謝他,就賞些銀子吧,他家底不厚,還有妻子兒女要養,過得有些艱難。”
她擡起手在頭上摸索,拔下一隻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