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目光随着她動作移動,心神警惕。
杜懷月手指僵直地撫過金钗,掠過銀飾,滑過珠串步搖,最後停在一支不顯眼的素色發簪上。
簪子從松軟的發髻間抽出,她愛惜地撫摸簪子,唇角浮出一抹莊重的笑意,短短一瞬,她想了許多。
發簪向來是男子贈與女子,以示愛意。
而她要把發簪交到他手上。
此舉無關情愛。這隻簪子是宮廷禦賜,象征至高尊榮。他才氣縱橫,她又何嘗不是通讀經書,她希望他能懂得她的用意,今後同心同德,輔佐君王,匡正時弊。
她會讓他平步青雲。
她要的不是一點小情小愛,她要讓他臣服于她,就像拜服君主那樣愛戴敬重。
如此一來,又何嘗不是攜手共度?
素簪已經遞到身前,江映垂下眼,道:“你自己給他,而且送簪子做什麼?”
還讓别人自己拿去當嗎?
像是早已預料到他不會接,杜懷月微微笑了:“這支發簪是我在宮中作伴讀時宮裡賞賜的,尋常見不到,很珍貴。”
她語氣淡然,并無誇口炫耀、賣弄顯擺之意,江映更覺麻煩,“禦賜的?那你讓人怎麼換錢?”
杜懷月眉間抽了抽,猝然看到對面臉上一道細細的抓痕:“阿映,你不覺得你變了嗎?”
江映心道不好,這樣起調,多半是些不中聽的東西,“夜裡天涼,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去吧,身體和聲譽都很重要,自己多愛惜些。”
他正要離開,然而,面前聲音不冷不熱響起,平靜是平靜,卻多少帶了點訓責的意味,還略有怅然。
“阿映,你看你現在,每天除了玩樂還會做什麼?安王與世子妃讓你們住在王府裡,你一聲不吭就出去了,這是為臣之道?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很理智,若能恪守本分,往後禦賜之物隻會更多,可你為何會堕落至此?”
江映越聽,神情愈是淡漠,眼前浮現出另一張臉,辛苦疲憊、光澤褪去,卻仍舊美麗的臉。
忽然間,好似有大棒打來,小腿隐隐酸痛,竟真的想跑了。他深深看着對面女子,終是無奈一哂,怎麼和他娘一樣,嘴裡罵的人是他,他還沒說什麼,她們自己反而神色慘痛,活像他犯了滔天大罪。
煩得要死。
語氣徹底冷了下來:“有完沒完?”
杜懷月眸光微碎,旋即笑了,不着急,終會有那麼一天,她會讓他真心拜服。
“不走嗎?”
第二句是對老楊說的,正目不轉睛的人瞳孔一抖,戀戀不舍,三兩步跟上,兩人默不作聲走過一段長長的暗路,老楊遞過詢問的目光:“大人怎麼不收?宮中的寶貝當真不一樣。”
江映面有不快:“你好像真挺想死的。”
老楊噤若寒蟬,“這位姑娘名諱中是不是有個月字?”
江映一臉誇張地表示:“真是料事如神啊,廢話,剛才我不是一直稱她名字?”
老楊辯解道:“明月的月?”
江映看了他一眼,恍惚記起那是一枚銀色發簪,上首嵌着一輪靈秀的玉彎月,玉質似是不錯,可惜做工太糙,刀紋深刻,像是随手拿斧頭三劈兩砍弄出來的。
“宮中的東西也不見得多好看,我看她挑了半天結果就挑了個破爛貨,能值幾個錢,正好可以拿來給你陪葬?你沒收吧?”
老楊縮了縮脖子,道:“是送給您的,我怎麼敢收?大人,您是真沒看出那是個好東西?”
“哦?”江映原本是不想再提這事,可見此人眼冒精光,不禁奇道,“哪裡好了?一點都不光滑。”
老楊無比認真道:“非也,您不覺得那斑駁的玉面很像明月上的暗紋?這枚玉簪雖雕琢得不夠精細,取的卻是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之态,因此頗得那位姑娘鐘愛。其實真正的清貴人家反而不看重金啊銀的,覺得太俗,反不如這些新奇物件好。”
江映突然走快了兩步,似有些開悟,也不怪陸千景不要他送的簪子,她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不要他。她有錢嗎?太有了,金燦燦的東西簡直庸俗得沒邊,她就是覺得醜。
對着一件奇醜無比的東西,還要裝出喜歡,多半也是他的緣故。
他忽地頓住腳步,語氣波瀾不驚地道:“當真?”
老楊笃定道:“真的,小人跟着前頭那位主子見過許多女子,但凡是位千金小姐,連錢都不樂意談,生怕染了銅臭。”
他無聲搖了搖頭,他先前的主子何其會哄女孩子開心。今日真是中了邪,扮着面前這人的面容,神色言語卻不覺仿起主子,真就鬼使神差,許是對太過熟知那人的緣故,他惘惘地想着。
但事實可證,若非先有他一番溫言軟語,那姑娘怎會癡迷至此?
江映歎道:“不對,有些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