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沒有分辨,而是反問道:“那大人原何總是不得要領?”
江映竟無言以對,狠狠瞪了他一眼,“話太多了,帶路。”
穿過吱吱亂響的竹林,行至地底,密室裡靜得令人心驚,銅管中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金盆中,生冷的環境令人微微戰栗。
好在很隐蔽,适合問些話。
“安王為何會這麼恨你?”
聲音混着水滴清響,似從空谷中來。
“就因你從前是世子的人?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
老楊恍若未聞,青衣人坐在室内唯一一把太師椅上,他靠着椅背,雙腿翹着,身形仍是闆直,但依舊透着骨子裡改不掉的懶散。面色極為專注,如此一來便把頑劣沖得消散幾許。
真有些不習慣,感受到他面容變得不悅,老楊顧不上多思,道:“深仇大恨,一言難盡,敢問江大人是哪裡的人......”
“話多。”
眼神交換一瞬,老楊垂首,眼珠亂轉。
江映心道,自然是恨到了極緻,殺了兄長不算,兄長身邊的舊人也要斬殺殆盡,這已不是世子之争、兄弟阋牆所能解釋。
安王是個極重風評的人,無論是對官吏士紳還是黎庶百姓,一張臉總是盈盈帶笑,既有上位者的威嚴,又不會讓人覺得太過冷漠。
他今日就站在安王身邊,看得最是真切。這樣一位忠厚長者見了老楊,不審問不量刑,直接吐出“杖斃”。他咬牙切齒,指骨作響,說是憤恨卻更像驚懼,那是一種源于魂靈的恐懼。
江映沉思道:“安王是一定要殺了你。”
老楊沒有否認:“已經殺了一次,沒殺成罷了,大人為何要問這些?”
在老楊愕然的目光中,江映直白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你要怎樣才能脫身?你會改換面容,還有那麼多古怪的藥,應該很容易吧?先假死,再換張臉逃出。不過,你一張面皮可撐不了多久,若是走了就沒辦法回來,隻要還在這座城裡,終有一日會被捉回來,最後還是個死。”
他稍稍坐直了些,語中憂愁更重:“何況老人家一輩子都在做這些,要是出去了,也無法種地,就算想去給人做幫傭,怕是都沒有雇主敢用,隻能沿街乞讨了?所以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老楊喉嚨忽然一噎:“在下很老?”
很重要嗎?
江映古怪道:“誰都有這天,你那麼看重容貌作甚?”他再次認真審視老楊,不還是老?
老楊道:“大人英明,夫人也是這麼說的,其實在下三十有一。”
“......”
江映眼中微帶笑意,“不必提她,我要幫你不是為了她。”
老楊頭都沒擡,“那大人是為了什麼?”
他已在長桌前鋪了一塊毛氈,又展開宣紙,用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畫具,就着硯中殘墨開始勾畫,幾筆勾出山川水景。
江映警惕看着,眼神禁不住在畫與人之間切換,這人是個會說話的,還有一身奇技淫巧,乖覺得有些可恨。
“我想讓你幫我。”
江映聲音有些沙啞:“我想讓你活着......但安王對我戒心甚重,既然他恨你至極,如果我能用你引來你的同黨,再一塊殺了,他會不會多信我一些?”
他也是今夜才知,王府外幾個眼線不是趙清如和陸千景派來的,陸千景對着一支發簪發難,卻隻字不提青樓,可見對他做了什麼一無所知。
跟蹤的人不是她們派的,那隻能是安王。
老楊筆下一頓,心下慘淡:“說來說去我不還是得死?還要殺我同伴,您真的,其實不用問我,也不用告訴我。”
其實不用告訴我......
江映嗤了一聲,目光都變得陰狠,這類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倒也不違和,“我發現你的話是真的很多。不要跟我拐彎抹角,既隻有三十一歲,定然不太想死,你剛才自己說了,安王曾經殺過你,可惜沒殺死,當時是怎麼逃的?”
他默然注視悠閑作畫的人,安王下令杖斃,他不慌不忙,還有心思和他談笑風生,完全脫離了正常人求生的本能,不就是心中有底,自認能逃過一劫?
“想做什麼和我說清楚,不要在我手下逃跑。”
老楊嘴唇動了動:“你真的想幫我?”
“對。”江映煩躁,怎麼一個二個都那麼麻煩,“你曾在他手下逃脫,他上過一次當,怎會沒有防範,你若隻是故技重施,恐怕會有些困難,除非你覺得安王也是個傻子,一個錯誤會犯兩次。”
老楊心下一橫,且不說老套路确實風險極大,就是他逃出去也難以謀生,不是說無人用他,而是需要換面的人太少,沒有一定銀錢根本沒辦法支撐,這次已不能依附世子,倒不如跟着這人,興許能借他見見别的權貴,找到下家,“還請大人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