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與門外幾人略說幾句,便随他們一齊走遠了。
冰室重新陷入陰暗。
趙清如跌出簾幕,哇地哭了出來。
一顆心比被人剜開更難受。
安王不止殺了她父親,還要讓“他們”下去陪他,他們是誰?她毛骨悚然,是她母親、兄長,還有一大群姨娘生的弟妹?
怎會是他!
為什麼會是他。
她哭得半昏,任由着陸千景拖出冰室,坐在灌木叢下,破碎的陽光灑下來,失血的臉漸漸回溫,她倒甯可自己死了,手中撕扯頭發,臉龐抖得像含了滾燙的燈油:“他為什麼要這樣......”
“他一直沒有......”
一直沒有表露出來?
陸千景沒有說話,不管是親耳所聞還是親眼所見,安王對兄長遺孤都好得無法挑剔,時常随身帶着,再加上趙清如很能闖禍,安王沒少替她善後。調皮搗蛋的少女總要靠人庇護,如此一來,較之尋常刻闆嚴肅的叔侄關系更顯親昵。
當然,這種好從來不會浮誇得讓人感到虛僞。
安王也曾闆着臉訓斥趙清如,但都是高舉輕放,懲罰從沒落到實處,“為之長遠計”的嚴厲與不舍得重罰的愛護兼而有之,以至深處其中的趙清如都無知無覺,辨不出真假。
陸千景不了解皇族鬥争,她努力搜刮腦中所存不多的知識:殺兄奪位定要斬草除根,但兄長的遺孀、女兒尚可留一條性命,繼續好吃好喝供着,既顯得仁慈,又不會有産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女眷還能掀什麼大浪?
安王多半也是這麼想的,他很早之前就對趙睿下過死手,但一如往昔疼愛趙清如,他不會傷害侄女。
陸千景沉默了一陣,草叢濕熱的水汽蒸得她腦子昏沉,故意模糊道:“不會有事的。”
你不會有事,你母親也能好好活着,但你哥多怕是得死了。
這些話,她都不能說。
趙清如一動不動,痛恨為何這般淺顯的道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她父親一死,獲利最大的不就是叔父?淚水順着臉頰滾滾滑落:“不會有事?已經有事了,我大哥身上十幾處傷是怎麼來的?為什麼白竺現在還關在牢裡,每天都說要審,這麼簡單的案子要審到什麼時候!直接砍了白竺的頭就好!去告訴我哥......”
陸千景眼眶微酸,道:“你哥對付不了他。”
趙清如伏在地上,指甲陷進泥土,抓得草根齊齊斷裂,“是,是,爹爹都死在他手上,整個王府早就是他的了,不能告訴我哥,也不能告訴我娘,他們會......你陪我去找撫台,告訴他是安王殺了世子。”
本省巡撫衙門設在王城,巡撫明面上有一層替朝廷監視宗親的職責,嚴防這群人淫靡享樂、作惡橫行敗壞皇族名聲。事實上,宗親狠壓官員一頭,隻要不是造反之類的大事,沒有官員樂意去觸宗室黴頭,本着你好我好的原則,兩者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宗室兄弟殘殺本是大案,地方官理應上報朝廷,但本省數得上的高官皆有親眷在安王手下經營白瓷生意,這些人多半已被安王控制,而低階官吏又不起作用。
陸千景尋思半晌,趙清如若是一直懵懂無知,看安王的态度是要永遠拿她當女兒一樣對待。她去找地方官無異于亮明底牌,上趕着與安王叫闆,二人正面交鋒,趙清如毫無勝算。
“别去找他們,他們......”
話未說完,趙清如猛地點頭,“對,不能找那群狗東西,他們好些年沒有遷調,肯定早被叔叔收買了。那怎麼辦,府裡全是我叔叔的人......江映?我們去找他,他不就是來查我爹的案子?對,他是聖上派來的,讓他回去告訴聖上!”
她目光灼灼,江映才來不久,暫且可以認定他沒受安王荼毒,是還能争取的人,“沒錯,就讓他馬上回京告訴聖上!”
陸千景臉現遲疑之色,道:“他......”
趙清如涕淚橫流,尖聲道:“為什麼他也不行?就因為你不想見他?杜懷月都要進宮了,他們不可能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陸千景眼裡閃過錯愕。她确實不想見江映,但此刻絕非什麼拈酸吃醋才故意不見,她隻是覺得江映也不一定辦得到,他早有人證,卻遲遲不見動作,沒想着回京,也不給沈彥啟寫信說明情況。反而殺了老楊,盡心盡力給安王做狗腿......
他在做什麼。
莫非自己也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