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景循聲望去。
在川流不息的長街上,沈彥啟默然颔首,一片春和景明中,他衣衫簡素,溫和的風胡亂掃過,掀起衣袍一角。
他沒有一點挪動腳步的意思。
人既來了,斷沒有棄之不顧的道理。
陸千景打算過去道聲“久違”,誰知,越走上前越不對勁,沈彥啟神情冷峻,正一動不動地審視着她,她頓時一陣害怕。江映卻笑臉吟吟,手中拉着她,眼睫輕輕巧巧眨了兩下,“沈大哥?”
沈彥啟眼神一瞬更暗幾分,“江映。”
江映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來找我?”
沈彥啟道:“回來了自然要先去拜見王爺。”
江映點點頭,語調玩味:“确當如此,先見王爺,再來見她,是這個順序嗎?”他正了正臉色,“不過你在胡大人那什麼都沒查出來吧?”
陸千景知道今天重點不在命案,沈彥啟語氣不善,他一雙眼睛沒看江映,而在盯她,冷得仿佛随時能飛出冰棱。她挑了挑眉:“沈公子是有話要和我說啊?”
好些日子不見,她跟沈彥啟不止是生疏,還多了敵意。她似笑非笑,提了裙子就在最近的茶攤坐下。沈彥啟愣愣的杵在原地,陸千景見他裝腔作勢就心煩,闆臭臉是要誰察言觀色小心侍奉?
這裡不是京城,他要再敢端架子,她就敢把他送到趙清如手上,她知道趙清如對沈彥啟有幾分興趣......算了,還是留給公主。
一條長凳再坐一個江映就差不多了,小二飛身沏來一壺茶,她耐心看着茶沫漫上杯口,繞着邊緩緩打着轉。正要拿起杯子,一雙修長的手已經捧着遞來,她翹起腿輕搖慢晃,吹着茶水熱氣。
她向來看重和氣,尤其是對沈彥啟這等貴公子,能不撕破臉絕對好好說話。
“千景,”沈彥啟終于挪了過來,“懷月她為什麼要入宮。”
“我怎麼知道?”陸千景掀起眼皮,她下半張臉掩在茶杯的陰影裡,上半張臉被霧氣籠罩,有些蒙昧的天真。
不知出于什麼心理,她看了眼江映,江映臉色空洞,瞧不出所思所想,“喜歡聖上吧?沈大哥沒看到滿城珠寶鋪子都在給她打首飾?”
沈彥啟手有些發抖,小二端來茶點,聽見他們在說城中趣事,本着攬客陪聊的自覺,熱情地繪聲繪色道:“那可不是,這些天誰還看不到,奇寶齋裡描了最新的頭冠,不能簡單了,還要合皇家的規矩,當真難嘞!但他們賺得也多啊。”
“千景,你與郡主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去害她......你們就算胡鬧也得有個度,先是讓她墜馬,再是搜府誣她偷盜,半夜爬牆窺探,凡事都留些餘地,适可而止吧。”
沈彥啟從牙關裡咬出這幾個字。
他一路返程,聽到的全是肅王府尋得了個美人正要獻給聖上,等宮中定下位份、再派使者過來納采問名,就要用皇後儀仗風風光光迎回去。
風言風語傳得沒邊。他大以為奇,當今聖上并非色中餓鬼,登基兩載,對地方上貢的美人都是淡得不行,全都扔進掖庭不聞不問。
怎還會有人以為入宮就能順風順水,萬事大吉。
問了沿路地方官員,才知美人竟是杜姑娘。
驚聞噩耗,他快馬加鞭回來,同時萬般費解,杜懷月怎會輕易轉了想法。
到了王府一打聽,才知她受人百般戲弄,被逼得險些自盡,不得已求了個宮妃身份以庇護自身。
他先去尋問郡主,郡主羞羞答答沒吭聲,有時不表态就是一種默認。
“千景,你為什麼那麼......厭惡她?”
陸千景臉色越來越古怪,她算是領略了沈彥啟的胡攪蠻纏,她剛為陸家的事心煩,迎頭又被人潑一盆髒水,手指摩挲着茶盞,想沖那張蒼涼正義的臉砸過去。
可惜茶盞不是她的,她也不想賠。
砰一聲巨響,她把茶杯敲在桌面上,滾燙的茶水漸出一圈,她憋着惡氣轉向江映。
江映狗腿得出奇,不等她開口就指了指對面的凳子,“沈大哥,坐吧,咱們慢慢聊。”
“你為什麼不勸她?”
陸千景也皺起眉,江映有點無奈:“我說我勸過了,你信不信?坐吧,你在這當着客人了。”
沈彥啟隻好坐下,江映笑道:“算咱們走運,不在朝中用不着上表勸谏,你猜猜這一次高相還會不會撞金柱?”
陸千景心情莫名出奇的順暢,心一寬就開始想旁的事,關注點完全偏離:“高老頭子真的會撞柱子?”無意轉頭,看見沈彥啟神色肅然。
沈彥啟是正經人,他不反駁也不肯定,想來高相真的在金殿上撞過龍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