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景心中隻記挂着父母,不肯多耽擱,想着無論怎麼辦都得見到人再說。
她深深看了眼江映,身子一轉,就要跑向院外。
路卻被馬車堵死。
紅衣女子正站在車前,看上去二十來歲,細眉高吊,神色傲然,氣勢淩厲。但身子似是撐不起衣袍,像是套了個巨大沉重的皮套,總有種拖拖沓沓的感覺。
這等做派一看便知身份不簡單,偏不像夫人也不似小姐,更非尋常大戶人家的婢女。
女子俯視着衆人,細長的眉頭擰緊,似乎不滿一團糟亂的院子,更不滿被人無視,等到院中人齊齊噤聲看向她,她才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尖聲問道:“誰是孟青?”
大家都不認識這是什麼令牌,但一方銅塊油光锃亮,派頭十足,東家眯着眼睛辨認,女子傲然道:“奉昭媛之令,來請孟青入行宮一叙。”
陸千景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江映,“什麼昭媛?”,江映冷笑一聲。幾個小厮低眉交換着眼神,竊竊低語“昭媛是什麼?”。青青一臉茫然,但更多是猶豫,驟然被人指名道姓地請走,對方來者不善,她心裡湧起絲絲懼意。
東家最有見識,揮着手“嗨嗨”笑出兩聲,呵斥手下幫工,“你們這些家夥都沒見過世面,全是土包子,昭媛就是娘娘啊!”
小老百姓一生辛苦勞碌,關心的全是今日賺了幾個錢,明日還有沒有的吃。官員隻聽說過縣令知州,最多加個尚書宰相。至于後宮嫔妃,能叫得出“貴淑德賢”四妃已屬見多識廣。
昭媛的稱号稍顯冷僻,等反應過來,一群人不知該拜還是作揖,稀稀拉拉弓腰屈膝,好一會又站得筆直,怔愣看着昭媛來使。
東家擠出熱情的笑臉,遞上雙手,想扶她下車。女子撩回袖子,方才無人識得令牌已讓她惱怒,又看一個粗陋男子敢來扶她的手,更是憤恨。
紅紗袖擺掃過東家眉頭,東家仰頭望她,停在原地。女子顴骨擡得很高,幾乎遮住眼睛,重新道:“誰是孟青。”
單名一個青字辨不出男女,她掃過每一個人,青青身子無意識顫了一顫,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往前站出一步。
女子滿意地點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突然理了理衣擺,把雙手放在小腹上,結果下車時差點摔倒。
在她之後還有三四個年輕女子,幾人衣着相似,披金戴銀,品級卻有高低之分,最前頭的兩個女子地位相當,神情一般倨傲,後面兩名服色稍淺,垂着頭跟着。
為首的女子慢慢踱過來,繞着青青打量:“你就是孟青?誰教你用那種髒東西糊弄娘娘?”
青青腿軟得快要跪下:“我......我不知道......衣......衣服有什麼問題嗎?”
不知是不是她的聲音潰散得不成語調,女子似是沒有聽清,仰着頭徑自進店。留下衆人站在院中,臉色都不太好。沒等多久,她闊步出來,手中掐着幾條裙子,對衆人咯咯笑道:
“看吧,這裡頭還有呢,正好生了火,也一塊燒了。”
聽到她要燒東西,東家怒目圓睜,他自家的東西自個燒了砸了都無關緊要,換成别人來,俨然是另一種滋味。小厮見他動怒,忙拉住他胳膊,壓着頭極輕極輕地搖了兩下。
女子一條胳膊放平,頗為嫌棄地抖了抖,大踏着步從台階下來,鮮豔的裙擺像一束被斬斷的孔雀尾羽,不情不願掃過地面。
“以後這種東西不許再賣,知道了吧?免得髒了旁人的眼。”她擡手把衣裙丢進火堆。
火星沾上裙擺瞬間擴成一片,沿着衣料一路席卷,濃煙直沖雲霄。火苗掀起異味混着熱浪滾滾撲來,嗆得女子鼻歪眼斜。她捂着臉兩腳亂逃着後退幾步,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扶着胸口,一連串猛咳數聲。
她乃宮廷中人,若換成平日,院裡幾個人見得這等人物,早自覺端茶奉水,小心服侍。可此刻衆人早對她一番惡行忍得咬牙切齒,見她狼狽不堪,都好似沒瞧見一般,終究抑制不住冷笑出聲。
最後與她同行的幾人看不過眼,趕緊上來扶住。
女子理了理頭發,重新站穩,幾人替她打理衣襟。她才趾高氣揚地燒了衣服,無一人阻攔,于是愈發洋洋得意,折返回來,經過陸千景時狠狠瞪了一眼:“回去趕緊脫下來燒了。”
最後停在青青面前:“走吧。”
另一個紅衣女子上前,先瞪了同伴一眼,臉色稍許溫和:“别怕,跟我們去一趟行宮吧,昭媛娘娘要見你。”
她笑得愈是溫婉,青青臉色愈是慘白。明知幾件衣服已經惹出了好大的是非,再要她過去,絕不會是去受賞。可對面是皇家派來的人,周圍一片已是戰戰兢兢,青青不敢稍有不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如得罪了貴人的陸家一樣,招緻累及全族的禍患。
但她終究隻是個小姑娘,一想到此去怕是兇多吉少,哇地哭了出來。
其餘的人立刻騷動。戒備地盯着這些女子,雖說面前幾人皆身形細弱,但氣勢言行無一不像來捉人的差役,似要拿人去上刑拷問。
與青青站得最近的青年按住青青,對女子道:“衣服是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