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巡查的侍婢久去不歸,陸千景自知藏不住行迹,也不着急,她不指望幾個炮仗能完全把人支走,正渾身緊繃等着和那些侍女碰面,鼻息下飄來一股屬于女子的香氣。
身後有人,她足下一轉,死死捂住來人的嘴,扭曲含糊的語調震得手心酥麻。
“李姑娘,我是望杏啊!求您幫我,裡頭那位我是不敢再伺候了,求您一定要讓我出宮,否則我會沒命的!”
陸千景心下一松,大約明白為何周遭一片清淨,滿嘴胡言亂語:“你出宮的事我已經和爹爹說好了,餘下關鍵全在你,你若想......”
望杏忙不疊點頭,卻仍不安:“您怎麼親自過來了,其實您要出氣遠遠看着便好。”
陸千景道:“聽說你家小姐最近心情不好,當然是來給你們她炸煙花玩啊。”說着,她手上一甩,一枚爆竹飛出,在窄道裡炸開一朵煙花。
回廊比室外昏暗,煙花亮光四射,若非空間逼仄,定能炸出一個完美的圓形。
轉過回廊,花影窣動,美人倚窗,孱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下去。陸千景毫無憐惜之情,揮手飛出一顆爆竹,道:“你趕緊給你那狗皇帝寫一封信,讓他馬上放了陸家。”
這是一枚啞炮。
“放了陸家。”
女子喃喃重複着,聽不出是嘲笑還是拒絕。
陸千景摁住紫檀木桌上的玉玳瑁,控制砸人的念頭。
杜懷月似乎不想搭理她,一步一緩地回到坐榻上。遲緩的模樣仿佛老了幾十歲,耳背得聽不清人語,但容貌皮膚卻飽滿瑩潤,正值青春年少。
說白了,還是眼裡沒人。
陸千景火氣猛竄,“你腦子也不好了?是不是上次泡水泡太久了,全進去了,我叫你快讓皇帝放了陸家。”
她知道杜懷月一身傲骨,把尊嚴看得極重,不太可能會被她脅迫得跪地求饒。
不過,她漸漸也不着急了。
不知出于什麼心理,她突然不希望杜懷月妥協,事情爛到一定地步,她反而隻想出氣,不覺中有了一種玉石俱焚的自毀心态,她不好過,任何一個人都别想舒坦。
綁架沈彥啟、找人痛打江映都沒能如意料之中瀉火。
憑什麼要留着始作俑者逍遙快活。
現在的杜懷月對她來說隻是個很好出氣對象,如果運氣好,真把人逼得跪地求饒算她賺了。
又一顆爆竹飛去,火光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巨響過後,落到裙擺上。蜿蜒到地上的淺紫紗鍛被炸出黑洞,灰煙卷曲着升起。
硝煙與衣料燒焦的氣味刺得陸千景鼻腔酸脹,恨意與快意交織翻湧,嘴角不自知地揚起:“你有什麼好哭的!?”
杜懷月抹着眼角,陸千景心中驚愕,萦繞在心頭的恨意變成好奇。
“行了,快寫,寫完了跟我說說誰欺負你了,我好幫他一把。”
杜懷月淚光盈盈:“陸姑娘,你到現在還認為是我不肯放過陸家?”
“我的天啊,你知不知道你是誰啊,天字号第一寵妃,我今後還得巴結您呢!整天哭哭啼啼像什麼樣,真等我花大錢博你一笑?”
不必多說,又準備教訓她呢。
陸千景發現她其實更厭惡這種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杜懷月算什麼東西,也敢在她面前端架子,接下來又要高高在上地嘲諷她不曉朝政,不懂律法。
“難道不是你讓狗皇帝清算陸家?羅織那麼大一串罪名,到頭來還是結不了案,我給你一個時辰,馬上把該寫的寫好。”
杜懷月沉默,兩行眼淚滾滾落下。
有什麼好哭。
要是沈彥啟和江映在這該多好,陸千景饒有興趣盯着淚花,在掩飾不住的哽咽中,哼笑出聲,“杜姐姐,你知不知道沈公子最近怎麼樣了,他被人綁到一個暗室裡,也不知道現在死了沒有。”
杜懷月忽擡起眼,眸中劃過隐痛,“他怎麼了?”
陸千景波瀾不驚道:“就是被人綁了,還能怎麼樣。你那麼關心他做什麼,你們兩個不是早沒什麼了嗎?對了,狗皇帝是個怎麼樣的人,比起姓沈的,如何?”
為了整她,頂着群臣唾罵委身皇帝,從理智上看,不值當。
刺耳的笑聲忽地響起,杜懷月指尖穿進雪堆似的珠串中,膚色似比珍珠更白,眼球突起,能看到眼底盤踞的血絲。
“你看看這座行宮,還有這些,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東海明珠,還有那些,不管是江映還是沈彥啟,他們有誰能出得起!全天下除了皇上還有誰能做得到!”
陸千景雖把杜懷月看得極惡,仍聽得出她這幾句話中,充滿了嘲諷和瘋狂。這等語氣,無異于宣告自己是個愛勢貪财、滿身銅臭的市井小民。她一輩子做高潔雅士,臨了了才發現自己還是愛錢。就跟惡棍死到臨頭大喝一聲“來世一定要做善人”沒多大區别。
杜懷月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