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的出入口有兩個,上下城走動需要以到磁軌列車為媒介。
林塑帶了粗略二十來人,衆目睽睽下,上了到磁軌列車。那些原本在車上的人,見了這陣仗,被吓了一大跳,噤若寒蟬,一句話不敢說。
磁軌列車在上城走了十來分鐘,終于進到一處漆黑隧道,愈漸往下延展。左右牆壁上挂着微弱的能源燈,借着燈光,能看見前方開鑿的軌道。
林塑雙手交扣,食指漫不經心地點着手背,偏頭看着窗外一盞盞微燈往後跑,心緒繁複。
“女士們先生們,前方抵達地下城站,請注意列車信息。”
地下城沒有天日,隻有一盞複一盞的能源燈,照通地下十層。因為這裡的大多數都是當初威爾查斯篩選出來的窮人、沒有價值的人。
他自然不會在這些人身上多耗費資源。
磁軌列車停進站,林塑帶着人朝往一個方向,目的地明顯。
由于這群人過于顯眼,導緻剛下車就被巡備隊注意到。
一個巡備員對着通訊器講話:“隊長,城防軍來地下城了,現在就在——”
林塑知道瞞不住,也沒想過要瞞。他快步過去,偏頭,借着那個巡備員的手,對裡頭的人說道:“康格比德隊長,談談吧。”
地下城與上城不同。
除了第一層是空曠街野,地下二到九層,是層層羅列的低矮房間,密密麻麻,一個擠一個,猶如螞蟻窩。
如果能從上空俯瞰,能看得人窒息。
這幾層,是生活在地下城的人的住所。
原本每個房間是住滿了的,但在半個月前,也就是和H-0星球商定“撤陸”計劃的前兩天,地下城空出了很多房間。
威爾查斯給出的解釋是,地下城第十層的異物研究體發生變異,細菌侵染通風管道,地下城一半人死于異變感染。為了防止牽連上城,那些屍身被連夜運到了基地外。
那晚,确實也有目擊者瞧見運輸屍體的卡車。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按照威爾查斯的手段,一旦發生片區感染,整片區域都會被他丢棄。也就意味着,他不會給地下城的人留活口。
聯合副指揮員兼異物基因研究教授嚴浣堅決不同意他的做法,她不顧衆多議員的反對,說服測驗基地的人,為地下城做異變測試。
他們将剩下還活着的人,抽血檢驗,又做了細菌測試,确認沒有感染體,衆人才松了口氣。
雖然花費了很多時間資源和力氣,但好歹将地下城的人保了下來。隻是嚴浣,在地下城太平的第二天就死了,說是疾病身亡。
從感染事變後,地下十層被套上了重重枷鎖,異體研究終止。
地下一層,伫立在最中間的,就是地下城控制中心,五層樓高,直連上下地。
林塑坐在一樓的大廳,手上端着杯熱水,靠着椅背出神。玻璃牆上倒映出他一絲不苟的面容,眉眼肅然,唇抿緊繃。
樓外路過的行人,見了他,頻頻回頭瞭望。大概是沒怎麼出過地下城,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隻知道這人長得好看,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叮咚——
電梯裡出來幾人,身穿迷彩巡備服。最前面的人眉眼深邃,戴着深色貝雷帽、服制較為顯眼,正是康格比德。
康格比德坐到林塑對面,取下帽子,奇怪地看他幾眼:“林上将,一小時前,和我通訊的人是你?”
“是我。”
“你這是拿着上城的簽字文件來讓我打開地下十層了?”康格比德看了一圈外面守着的城防軍隊,眼裡滿是不信和質疑,搖了搖頭,“可是我看上将,不像是帶着東西來的。”
“不,我來地下城是為了問比德隊長一個問題。”雖然不完全是為此而來,但目前來說,林塑确實需要那個問題的答案,這決定着他等會兒的路該怎麼走。
“什麼?”
“你知道——”林塑蓦然擡眼,黑眸直壓壓盯着康格比德,防止看岔一分一毫,“‘清劣’計劃嗎?”
康格比德幾不可查地轉了下眼睛,眉目細微顫了顫。
林塑心中了然。
康格比德說:“不知道,這是什麼計劃?和撤陸計劃有關嗎?”
林塑低頭,轉了轉尾指的戒指,似在神思。身旁的彭烈見狀,意會地按下兜裡的傳訊按鈕。
突然,警報聲響徹全樓。
康格比德和幾個巡備員驟然一驚,神經緊繃,左右看看,手貼到腰間,作勢取槍。
康格比德才彈開槍包,下一秒冰冷的槍口就撞上了太陽穴。
“林首長,這是什麼意思?”康格比德手指頓住,眼睛斜着林塑。
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巡備員将槍口迅速對準林塑。彭烈則指向他們其中一人,外面的城防軍聽見剛剛的施号,迅速闖進将人包圍住。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林塑掏出口袋裡破爛帶血的眼鏡,扔到地上,說:“威爾查斯已死,基地各類事宜,暫由我代勞。”
康格比德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紅血絲在厚重擠壓的雙眼皮下,顯得更為可怖。其他巡備員,聽了這話,也不免虎軀一震,恍惚不已。
“比德隊長剛剛說,不清楚‘除劣’計劃,那我來告訴你。”林塑撇開他的手,取下手槍,放到桌子上,說,“那是威爾查斯為了保證未來所有資源,能為他的上層人所用,将資源價值最大化,制定的一個計劃,或者說編織的一個謊言。”
“他謊稱地下十層變異物質洩露,導緻地下城的人大片感染。但事實上是,他為了除掉地下城的‘劣等’人,将他們關在了地下十層。撤陸後,他們這群人,将在地下十層自生自滅。”
“8月23日那晚,他們運轉的不是感染者的屍體,而是異物實驗體。因為活人太多,動靜太大,他們隻能選擇先囚禁在此處。”
“當然,沒有你們巡備隊的幫助,這個計劃不可能會實施得如此順利。因為光靠他,是調動不了城防軍的,那麼大批的人員調度,這裡面沒有你們巡備隊的手筆,我是不信的。”林塑紳士地笑笑,“我說的對嗎,隊長?”
康格比德牽強一笑,裝傻說:“我覺得你在編故事。”
“上城聯合大樓已經被我全部控制,”林塑神情淡然地看了一圈神色晃晃、連槍都險些拿不穩的巡備員,“你們可以繼續負隅頑抗,我死在這裡,‘撤陸’計劃徹底破滅,等着物資耗盡,大家都在基地裡同生同滅好了。”
其實這話就是唬人的。
在基地裡,沒有誰能真正牽動全人類的存與滅。就連曾被人視為救星的威爾查斯死了,對基地裡人們的生活也沒有絲毫影響。
威爾查斯死了,有林塑代替。一個林塑沒了,另外的王塑、馬塑也會組織“撤陸”計劃繼續施行。
但地下城的巡備隊被壓迫慣了,顯然沒想到那一茬,聽了他那大話真就有了動搖之色,心一橫,紛紛放下了槍。
直到此時,康格比德才歎了口氣,露出狼人般狡黠的笑:“林上将,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林塑遺憾地說:“但我們注定成不了朋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