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嫔更加疑惑,下意識看向蘇惠。
蘇惠輕咳一聲,看向景昭。
他還是很有分寸的,不管皇太女和穆嫔到底是什麼關系,穆嫔對他來說隻是東宮嫔禦,儲君愛妾。
那些不幹不淨的事,由他告知不太合适。
“和蘭桂坊沒關系。”景昭意味深長地道,“這種大客棧後面的小院,并非蘭桂坊獨創,京中那邊也有,一年四季生意極佳——你猜猜,這些院子拿來做什麼?”
穆嫔不假思索,正要脫口答話,忽然意識到不對——景昭說得清楚,這些院子一年四季生意極佳。
外出行商、出門遊學都分淡旺季,譬如深冬酷暑,極少有人願意出遠門,客棧的生意不會太好,更别說這些最貴的獨立院落。
“這……”
看着穆嫔眉頭緊鎖,景昭道:“置外宅。”
“啊?!”
“幾年前……”景昭思忖片刻,“仿佛是你剛封嫔那段時間,京城鬧出一件大事,望月樓起火,燒死了好幾個人。”
望月樓是京中有名的酒樓,兼為客棧,據說背後有某位大員撐腰,生意奇好。
“刑部、大理寺和京兆都驚動了,本來以為是天幹物燥不慎失火,刑部接手,發現最先起火的院子裡有火油和酒水潑灑殘留的痕迹,是蓄意縱火。”
“那處院子是平康伯世子包下的,刑部傳喚他過去,沒問幾句話就說漏了。”
“那是他包下來的外宅,裡面養了一個女子,這女子不是賤籍,當街賣酒被他看上,從人家父母那裡硬買來的。但這女子本來自有婚約,并不想做外室,她未婚夫也有幾分骨氣,不肯息事甯人,隻想讨回未婚妻,結果被惡仆打斷了一條腿。”
“小鴛鴦沒辦法,心一橫決定私逃。為此敷衍了平康伯世子半年多,但是最終也沒跑掉,被抓住了。”
平康伯世子惱怒之下,抄起棍棒将二人一頓毒打,直到血流的滿地都是,二人倒在血泊中毫無聲息,才發覺自己惹了大禍。
打死良家,這可不是能輕易洗脫的罪名。平康伯世子醒過神來,驚惶不已,決定将現場僞造成意外。
于是他将屍體布置一番,又放火燒了院子,想做出深夜失火二人慘被燒死的假象,這樣就算查到院子是他包下的,最多判他一個擄掠良家為妾的罪名,家中出面活動一番,最後不痛不癢而已。
然而刑部畢竟不是吃幹飯的,現場處處都是破綻,案子甚至還沒過夜,平康伯世子就被抓捕歸案了。
“事後刑部和京兆合力清查京中客棧酒樓,發現外宅多如過江之鲫。”景昭随手往外一指,“這等地方又體面、又幹淨、又不在自己名下,輕易查不到自己身上,用來安置外宅最合适不過——連殺人的事都有,天知道他們在這裡幹過什麼。”
她一轉頭,穆嫔已經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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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之畔,矗立着一座華美的園林。
馬車駛入園中,緩緩停住。
不遠處,湖畔亭中,楊桢雙手一按琴弦,悠揚琴聲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朝着亭外緩步走來。
這位南方赫赫有名的名士,披一襲雨過天青的大袖深衣,他身量高挑,神清骨秀,一雙眼睛明亮如星子。
五月園中牡丹正盛,趙粉姚黃競相開放,雍容秀麗莫可比拟,然而楊桢所過之處,容光卓然奪目,仿佛滿園牡丹黯然三分。
“令之。”楊桢道,“久候不至,你真是讓我等的心焦。”
帷帽雪白細紗垂落,遮住了裴令之的神情。
他不疾不徐走下馬車,語調清甯如水,平靜說道:“何事?”
楊桢等待的焦灼,便被他清平的聲音沖淡了大半。
他微微搖頭:“泰山大人緻信,命你早日還家。”
裴令之道:“這等閑事,也值得你親自前來?”
身為裴令之的姐夫,楊桢自然知道,裴氏對裴令之施加了多麼大的壓力,然而直至此刻,他的态度依舊風輕雲淡。
楊桢不禁搖頭輕歎:“阿菟讓我帶話給你。”
話音未落,裴令之已經摘下了帷帽。
烏發如水,黛衣輕振,他的目光甯靜高遠,朝楊桢投來。
饒是楊桢與裴令之早已極為相熟,當裴令之舉目看來時,也不由得心下暗自歎息。
天地造化究竟何等鐘愛,非但蘊養出這樣一張天生天賜的容顔,還将與之相稱的明晰神儀一并賜予了他,生怕有半點缺憾。
楊桢忽而想起,自己年幼時,父親深為驕傲,曾經多次在外人面前親口稱贊‘吾家驕兒,美秀無匹’——直到見到年幼的裴令之,就再也不好意思說出這句話了。
當年吳郡沈氏為沈允養望,作詩誇耀沈允‘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不然神仙姿,不爾燕鶴骨。’
也就是裴令之鮮少見外人,否則神仙姿、燕鶴骨這樣的稱謂宣揚出去,沈允自己就要先羞愧而死。
——除了裴令之,南方九州,哪還有第二個人配得上如此盛譽。
楊桢正不着邊際地想着,裴令之清越的聲音已然再度響起:“阿姐小字,豈能在外人面前随意出口。”
他用一種隐含批評的目光看着楊桢:“雖說不當拘泥小節,但你言語着實不妥。”
一見面就被責怪的楊桢:“……我們夫妻感情好!我看這個小字給你才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