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垂眸,神情中生出了幾分沒有來的落魄,她聲音飄渺,“求而不得罷了,不像你不求便得到了,對你而言卻是得而不願。”
霧沅聲音低沉地一笑,“我同王小姐嗎?”
姜蕪将酒壇扔到了靠近火堆的地方,仰頭去看大荒的漫天星河,氅衣順着她的動作滑落下來,索性便仰面躺了下來。
“你是何時寄生李公子的?”
霧沅扔了幾塊幹柴到火堆中,讓火焰更旺了些,橘色的光芒映着他漂亮的容顔,再溫暖光亮也驅散不了上面淡淡的哀愁。
“自從他出生之時,我便寄生于他的身上,同王小姐相伴長大。”
姜蕪發覺身下的沙地有些抖動,偏頭便看到了持劍而來的商扶庭。
商扶庭對上姜蕪的視線,立刻慌亂地移開,面上浮現出一絲窘迫,“我隻是來理清楚霧沅、王小姐和李公子之間的事情。”
姜蕪微微一笑,她将氅衣往自己身上一裹,轉身背對着二人,“那二位繼續,我先睡了,明天見。”
霧沅将火堆旁的酒壇遞給了商扶庭,開口對姜蕪說:“不回樹屋睡嗎?”
“我比較喜歡幕天席地。”
商扶庭看了一眼霧沅遞過來的酒壇,擺手拒絕道:“我不會喝酒。”
霧沅說:“可以試試,這可是天都最有名的江心月,釀酒的女子是位美人,這酒每日限量,千金難求。”
商扶庭接過酒壇,揭開泥封之後試探地喝了一口,頓時被辛辣的酒液嗆得直咳嗽。
霧沅笑着伸手撫了撫他的後背,“第一次喝不要太大口,可以微微一抿。”
商扶庭低頭擦了擦唇上的酒液,“方才多謝你了,如果不是你的結界,以我的修為怕是要被波及。”
霧沅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你?”
商扶庭偏過頭,“一碼歸一碼。”
“知曉了。”霧沅輕笑,“商公子,也是個心軟心善之人。”
商扶庭神情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還是說說你跟王小姐的事情吧,她曾經跟我說過,李公子時而溫和、時而暴戾,莫非性格溫和的李公子并非真正的李公子,而是你?”
霧沅啞然,他盯着火堆看了片刻,片刻後他幽幽地歎了一息,“大抵是吧。”
商扶庭蹙眉,“大抵是何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霧沅如實道:“二十年前,我也曾意外被李家捕去,耗費了近千年的修為才僥幸逃脫,但是我元氣大傷,不得已才寄生在李家剛出世的小兒郎身上修養。”
商扶庭一臉的難以置信,“你可是萬年大妖,怎麼會被區區地凡人捕住?”
霧沅垂眸,面上卻是掩蓋不住地失落,他仰頭灌了一口酒,“我們霰雪蝶一族,天生靈力低微,原本是不能修行的,即便是我活了近萬年,修為同千年精怪并無太大區别。如若不是一次機緣,我恐怕是活不到現在。再者,那李家似乎有專門針對妖怪的陣法,隻是不小心陷入進去,便會法力全失。李公子長大後,我便開始借助他的身體活動在李家尋找那個陣法的來源,但是依舊沒有頭緒。我不能太久的占據李公子的身體,這樣會引起别人的懷疑。”
商扶庭問道:“所以,王小姐是否知曉你的存在。”
“對此,我并不知曉。”霧沅說,“這個捕妖陣法非常的奇怪,但凡是它所造成的傷害都無法愈合,隻能經年累月的背負着久久不滅的傷痛。”
商扶庭蹙眉,他覺得自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試探地問出口,“你的傷可是在翅膀上?”
霧沅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商公子,又是從何而知?”
商扶庭嗤笑了一聲,他從幼時也聽說過人妖之間的禁忌之戀,無非便是其中一方貪圖美色,勾引無知的另一方共沉淪,上演令人泣涕漣漣的愛情故事,最終的結果都逃不過天譴,即便是僥幸也避不開時間的無情。
但是今日,商扶庭看到了另一種結果,他不知道該笑霧沅愚鈍,還是笑王小姐情深錯負,最終不過是因為他而導緻了一場極緻的陰差陽錯。
“蝶妖,你懂人的感情嗎?”
霧沅蹙眉,“夫妻恩愛為情、兄友弟恭為情、寸草春晖為情、舔犢情深亦然,不知商公子問的是哪種?”
商扶庭怔愣了片刻,随後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她知曉你是誰,也知曉自己心悅的是誰,并認為李公子是你,她曾懷疑,曾認為她對你的感情像是冬日綻放的仙霰雪,如幻似真,如夢似煙,恍若莊周夢蝶。”
霧沅依舊不解,“商公子,可否進一步解釋清楚?我還是不懂。”
商扶庭低頭喝了一口酒,歎息之時将心中的苦悶也一同散了出去,“王小姐最後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霧沅如實道:“她說真好。”
商扶庭笑着搖了搖頭,連聲說着真好,不僅感歎王小姐最終識得心上人,也感歎霧沅不懂其中的情深意切,這樣他漫長的生命中就不會因為愈合了身上的傷痕,而徒留難以愈合的心痕,反反複複,尋尋覓覓,一直活在春月初的仙霰雪中,無法擺脫。
商扶庭在霧沅震驚的目光中起身,随後他半跪下來,用太初劍抵着地面,“是我的不是,是我殺死了王小姐,我欠她一條命。她本應該懷揣着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嫁給李公子,嫁給你的。但是,所有的事情一碼歸一碼,殺害聞香鎮無辜百姓是你的錯。”
“我不會娶她的。”霧沅搖了搖頭,“至于聞香鎮一事,你們人類講求一人做事一人當,等幫你們找齊聖物,我會散去這一身的修為化作普通蝴蝶當作贖罪。”
“那都不重要了。”商扶庭低聲一笑,準備起身回樹屋。
“對了,睢羲,到底是何人?”
霧沅聽到商扶庭的聲音怔愣一瞬,随後才轉身朝他望去,隻見後者背對着他,除了停駐的腳步仿佛剛才的問題并不是出自他之口。
“睢羲?”霧沅如實道,“我并不知道他是何人,他神秘又強大,我對他的了解僅限于在姜蕪身上。姜蕪不說,誰也不會知曉他。”
商扶庭垂眸,餘光看了一眼裹着氅衣陷在沙地中的姜蕪,随後持着太初劍回了樹屋。
姜蕪聽着他逐漸走遠的腳步聲,然後合上了雙眸,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她是不會做夢的,她從來都是一夜好眠,但是今日似乎是王小姐的故事,勾出了她心底的一絲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