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懸上枝頭,如墨的夜色漸漸清朗。
宋暮阮往裡瞧了眼,确認那頭雪豹就在不遠處如山昂矗着,且也端窺着她,她微微放下心,挺直腰身,又恢複一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姿态。
“聲聲。”
她假裝看夜景的美眸一顫。
聲聲。
原本是父親為她取的小名,向來隻有親近的人才會這樣喚她。
當年拜蘇老為師的時候,蘇老曾誇她這名字取得妙。說單憑這小名,就覺着她生來就和聲樂有緣,将來在評彈界肯定會擁有一席之地。
隻是如今,一切沒如蘇老所料。
Jonas英俊的臉上飄出一縷淡淡的懷念。
“我們小時候在高雪維爾滑過雪,在我家花園賞過鸢尾,在聖特羅佩坐過父親的遊艇。”
“離開法國的那天,你曾說過你要嫁給我,這樣每日都能過着童話裡的美好生活。”
“你還送我紀念物,”Jonas說着,拿出一支深紫錄音筆,“你看,我一直保存得很好。”
摁下紫色筆頂,一道稚嫩清甜的嗓聲響至耳邊——
[Jonas,嗚嗚我要走了,等我長大再來法國,就嫁給你好不好?]
[好啊!]
[那我把這隻錄音筆送給你,你不能弄丢。]
[當然不會的,聲聲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這場人幼言輕的承諾裡,宋暮阮側過眼,中港的夜景在眼前靜然鋪展,遠處霓虹消失的地方點綴着成片星星,由北到南,自東向西。
一切遙遠得令人目眩,就如眼前這個童年夥伴。
哎,宋聲聲讨情債的來了。
這是這四年來的第幾個來着?
想着,她放松了高姿态,抿着唇瓣,不知道說什麼,隻好拉彎一個歉意的笑容。
“聲聲,我很遺憾聽到叔叔消息,但可以看出來你這幾年過得不算好,包括你的婚姻。”
“你先生看起來似乎并不喜歡你。我本想着明天表明身份,但今晚與你的相處,看起來你似乎已經忘了我。”
Jonas金棕色的發蓬松柔軟,在夜風的輕拂下,像一團巧克力味的棉花糖,襯得那雙本如巴吉度犬般銳利隻會的歐式眼,勾帶出幾絲惹人憐憫的可愛。
“我承認我的中國血統已經被稀釋得幹淨,但其實骨子裡就很欣賞中國女人那派的優雅含蓄。”
“我也承認今晚我再次對你一見鐘情,你也知道我目前有個家族指定的未婚妻,但今晚與你重逢,我現在的心跳明明白白告訴我到底是在為誰跳動。”
“聲聲,我願意為你違背這場虛假的家族聯姻。”
“因為我想給你真正的快樂!”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
正因為是真心,所以在她成為落魄千金後才明白這份尤其難得的可貴。
宋暮阮的鼻尖不由得縮了縮,一股酸澀直逼眼眶掉出。
“Jonas,謝謝你的喜歡。對不起,我不會離開中國,因為我唯一的親人在這裡。”
“至于那承諾……請你忘了吧。”
這樣的結果在他意料之中,Jonas頹喪地取出一條銀灰真絲方巾,遞給她,也寬慰着她:“沒關系,見到了你,這場中國旅行就很值得。”
“聲聲,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要離開,請聯系我。”
“我會時刻準備着去迎接你,迎接你幼時如蝴蝶般無拘無束,耀眼生輝的自由。”
一番摯誠的話落入耳,宋暮阮變了臉色,長睫傾蓋下的眸光由濕亮轉黯淡,她别過臉,細嫩肉粉的指尖捏皺方巾的一角,壓了壓唇角,輕輕地說:“謝謝你。”
看着她手裡攥握的絲巾,Jonas取出名片,爽朗的話聲褪盡這傷感的氛圍:“要謝的話,那你明天找我拿手記,就當為我送别。”
“我記得宋叔叔說過,中國友人分開的時候,會吃餞别餐。”
長睫接連顫了幾下,宋暮阮微微側頭,原本彌漫着濕霧氣息的眸子,在月色下又重新凝聚出朦胧的亮光,瑩瑩漣漣的,像極剛才那小甜品上綴着的那幾粒指橙“鑽石”。
“好,明天我請客。”
Jonas的英俊面容終于染上一絲安慰的笑:“我要吃你那時提到過的最喜歡的飯店,還要點你最喜歡的那幾個中國菜,你不知道你和叔叔離開法國後,我在夢裡都饞得流口水了。”
擦拭着淚花的少女,驟時笑出了聲,她嫣唇一張,愉悅應承:“Jonas,正好那家飯店最近升級了裝修。”
廳堂裡筆直投注的視線不容忽視,哪怕隔着一扇雙層水晶玻璃,Jonas也能感受到那眈寒的溫度。
看了眼立在門後的男人,Jonas的目光重新落到少女由淚轉笑的嬌顔,決意不讓她為難:“時間到了,聲聲,去蕭那裡吧。我們明天見。”
“好。”
-
宋暮阮推開透明玻璃門,看到那頭盡職恪守的保镖豹子,甜嗓裡的謝謝還沒開口,便被對方冷漠堵在喉間——
“蕭太太,正當場合,禁止錢色交易。”
她頓時呵呵笑起來,拿起那銀白色的卡片,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拖着糯糯的調子:“蕭先生,這是名片喲,不是房卡。”
蕭硯丞眸光定在名片上,簡略陳述出一個事實:“超時了。”
宋暮阮疊好絲巾,連着名片一同放進手包裡,一雙溫俏的媚眼舉瞧着他,做出請求:“蕭先生,我可以再吃幾個指橙戒嗎?”
這個蛋糕這麼靈,剛吃下一分鐘就收到了人類高質量表白。
要是再吃幾個,豈不是全世界的高質量男人都會愛上她?
到時她就可以卸任蕭太太一職,繼續像小時候那樣,風風光光無憂無慮地做回千金大小姐了。
精準接收到少女媚眼裡蕩出的春色,男人的俊臉落下層寡淡的冰晶,薄唇扯出一句結論:“他表白了,你暫時沒接受。”
“!”
他怎麼會知道?
豹子果然是豹子,最會琢磨底層小動物的心思了。
宋暮阮趕緊收起心裡打的的小算盤,撇了撇嬌紅的唇瓣,公然把這禍水引向他。
“他說他看出我倆感情不好,有那麼明顯嗎?”
自顧自地盯着指甲上的小月牙金片,她狀似不經意地添了一句疑惑:“難道是因為心細如發的蕭先生去年九月打了個盹,粗心得忘給我這空空如也的纖纖玉指添置件走過場的飾品了嗎?”
蕭硯丞聞聲,眸心掠過淡澈的了然的光,不緊不慢吐出三個字:“跟我走。”
壓下唇角的笑,她掀起一雙璨璨的柳葉眼,明知故問:“去哪兒呀?蕭先生。”
男人薄唇微張,徑自轉身,衣角帶起的風,帶出輕描淡寫的兩句話:
“買婚戒。”
“必要場合,身為你老公,得專職專用,共擔職業操守。”
啧。
這還開始反思他自己了?
宋暮阮跟上他的腳步,笑彎了眼。
關于她魅力大,在慢慢讓老男人開竅這事,她決定保持緘默,日後讓他主動說出口。
于是,本就甜了一晚上的嗓又溢出濃濃的嗲聲來。
“诶~”
“老公,等等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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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抵達中港最繁華的商業街時,都已經關門。隻有一家珠寶店空無客影,卻燈火通明,招搖敞開門。
宋暮阮跟着蕭硯丞剛行到門口,隻見店裡的六個女sales身着黑色白衫職業小套裙,踏着高跟短靴,統一成兩排站在門後。
其中,一位三十出頭的走出來,微笑着迎接他們:“蕭總,我已把當季新款和經典款預留下來。”
掃了眼頂燈下的幾個鑲金櫥窗,蕭硯丞的眸底接連映入那幾枚熠熠的閃亮:“挑一對。”
宋暮阮沒看那櫥窗,隻點了點門口處的櫃台玻璃面,指着兩枚對戒,道:“這個吧。”
“這……”
Sales不敢動,一雙眼看向蕭總。
見上司并未出聲,正處理着手機消息,本着八卦好奇的心思,她又飛快地瞄了眼上司的女人。
柳葉眼,花瓣唇。
烏黑如墨的發絲,波浪紋路翻卷得自然大方,從窄細的香肩覆下,攏藏着薄如紙片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