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掩藏在兩側樹後、草叢裡的幾位預參與者們腳跟踩腳跟,井然有序地撤離。
其中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傭身着素黑套裝,捧着玫瑰花,在雪地絆了一跤,懷中的花束咻的下呈抛物線,輕飄飄地撲到矮小圓頭的灑金柏上。
衆傭人倒抽一口氣。
兩個身強力壯的中年女傭趕緊拎起地上的她,把人駕進了院子裡。
宋暮阮噗嗤笑出聲來。
老程深深歎了口氣。
方澱看得目瞪口呆。
“笑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蕭硯丞已走至她身側,宋暮阮側過一雙笑吟吟的漂亮清瞳眼。
他似有所感,也朝她偏低了頭。額發粗硬的發梢,持氤着漫天雪色,安靜垂躺在白紗布上,本就清隽冷昳的俊臉自帶朦胧的光暈,像一位戰損堕世的慈悲佛家人。
宋暮阮生起欺負的心思。
“我隻是在想,家裡這麼大,我該住哪兒呢?”
蕭硯丞低低笑了聲,平直的唇弧也柔和下來。
“女主人當然是主院。老程,帶太太進去。”
老程拍了拍方澱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方,拜托你了。”
就這樣,他把清理彩帶的光榮任務成功轉交。
“太太,先生,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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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大門的石階,宋暮阮輕巧捉住蕭硯丞腕骨,同上次一樣,取下一隻,絞成∞形狀,她右手套進去。
隻不過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她與他行在身側,與他并肩而走。
她的一切動作,被左右兩側須彌台座上的兩隻漢白玉石獅瞧得一清二楚。
噢,還有一人——
在前面等待的老程。
他含笑望着,兀自認定這是年輕的小蕭太太增進感情而play的一環。
“走吧,”宋暮阮小聲告誡男人,“蕭生可不要摔倒噢,不然我受傷了,誰照顧你,對吧?”
蕭硯丞緊了緊木镯,由她玩鬧。
這座宅院本出自于他之手,一磚一瓦都是他過目定奪的,其實他比她更清楚院内結構與陳設,但他配合道:“好,太太放心。”
饒是他這麼答應,但宋暮阮還是擔心他連累到她,細嫩指尖屈彎,暗地裡抓住他的袖口。
随着老程引路,她也捎着蕭硯丞進了大門,正面入眼的是一面座山影壁,壁面上雕刻着一棵青柏,柏葉的斜上方飛着一隻雄健的鶴。
穿過月亮門,來到前院。院裡種植着一棵高過房檐的銀杏,此刻光秃秃的,滿樹冠都是遒勁月白的雪枝。又随步慢騰騰跨進一個垂花門,是筆直冗長的抄手遊廊。向東行至十來步,途經幾間肅穆清雅的會客廳和卧室,再北走五十來米,終于到達主院。
主院方方正正,三個角皆有一棵三四米高的翠樹,隻有東北角是一排青蔥玉竹。竹下,是一套定制的太湖石桌凳。
宋暮阮一眼便望見桌上那醒目的紫檀嵌金絲鳥籠,她松開手镯,徑直朝籠子走去。
籠中的小藍鹦鹉像是個通人性的家夥,一眼便認出她這個受氣包來,翅膀撲飛着,肉桂色的鳥喙一張一合,囔囔着:“喵——喵喵。”
這讨人厭的性子真是像極了蕭硯丞。
宋暮阮撣了撣籠身,威脅道:“少嘲笑我,不然這幾天不給你喂吃的。”
小藍鹦鹉驟時不動了,整個鳥身像是被施咒。
宋暮阮噙笑的眼瞳轉了轉,故作大方地給個台階:“好吧,鑒于你表現良好,我決定每天都給你喂得飽飽的。”
小藍鹦鹉動了。
甚至單腳站在檀木栖杆上,表演了一出金雞獨立。
“老婆。”
宋暮阮笑容一滞,瞪着兩隻溜圓濃黑的瞳目:“你這隻鹦鹉,不講鳥德!誰是你老婆!”
忽然,一個亮屏的手機伸至她身前。
男人的輕笑也抵至耳畔,嗓聲幾分調谑。
“這位鹦鹉的老婆,需要撥打110嗎?”
宋暮阮撅了撅粉唇,把胸前的兩绺長發向後捋,旋即又兩手叉腰,活脫脫一個刁蠻不認理的千金樣兒。
“肯定是你教的!你是它爸爸,你得賠償我名譽損失費。”
小藍鹦鹉見主人走近,灰白相間的斑紋翅膀越發撲騰得厲害,在籠子裡上蹿下跳。
“霸霸,她麻麻,麻麻!”
宋暮阮:“……”
前後岔輩分了。
你這隻讨厭的小鹦鹉!
蕭硯丞也不阻止,指腹觸到上方的籠鈎,提到身側,薄唇嚅動給出一個建議:“蔺釋,讓媽媽取個名。”
“麻麻,名字!名字!”
宋暮阮氣得紅腮鼓圓,像兩顆俏生生的櫻桃,臉部曲線在竹葉滲透的稀疏月影下,鮮活靈動的可愛。
她丢下兩字:“讨厭!”
擡腳走進了蕭硯丞的卧室。
老程在一旁看得笑皺了臉,忙扶着先生跟了上去。
蕭硯丞踏進卧室,隻走出一步,便停住,黑亮的皮鞋碾了碾地面,軟綿綿的。
他側過頭,嗓聲隐沒了笑意。
“老程?”
老程垂下頭,看着鋪了滿室的大紅地毯,懊悔解釋道:“抱歉,蕭先生,是我會錯了意,我以為太太第一次來家裡,應該裝扮得隆重一些。”
“咦?”
室内,傳來少女的一聲惑。
蕭硯丞準确無誤地走到床邊,指骨捉住紅綢被角,輕力一抖。登時,桂圓、蓮子、花生、幹透的棗子,在光滑的被面上窸窸窣窣,響得稀裡嘩啦。
他唇角輕撇,擠出四字:“隆重,一些?”
老程老臉窘紅:“先生,是我誤以為太太作為年輕人,可能會喜歡儀式感,所以裝扮得隆重,很多。”
宋暮阮:“?”
知道的,是她來照顧傷者。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今夜是來和蕭硯丞歡度春宵的。
“老程,蕭家禁止妄自揣測。”
這句話落耳,宋暮阮看了看說話的男人。
男人眉心緊擰着,極度的不悅。
她伸出右手,兩指軟軟揪住他的衣角,小聲說:
“誰說我不喜歡的?我明明就很喜歡。”
“老程,謝謝你啦,初次來到蕭家讓我感覺很溫暖。”
老程稍稍松了面色:“我的榮幸,蕭太太。”
宋暮阮點了點下巴尖兒,略過真正的主人,擅自吩咐道:
“好了,老程,你先去休息吧。”
“好的,太太,您和先生有什麼事請叫我,我就在東側的耳房裡。”
老程輕聲走出卧室,貼心帶上了門。
宋暮阮俯身拾起兩顆桂圓,在綿軟手心盤弄,兩瓣飽滿的粉唇低聲控訴道:“你剛剛好兇哦,老程他隻是一片好心,你不要把他今晚所做的努力說得一文不值。”
“你看你都二十九了,還在玩假夫妻那一套,老程能不着急嗎?”
蕭硯丞短促地譏笑了聲。
“蕭太太,我不介意弄假成真。”
“咯吱——”
兩顆幹桂圓被她的掌力碾碎了皮,紛紛露出一深褐果肉來。
宋暮阮阖了阖眼,學着他以前的模樣,揉着太陽穴。
“蕭硯丞,我要是喜歡你,以後我宋字倒着寫。”
“不用。”
蕭硯丞提高鳥籠,不疾不徐地把一顆實心蓮子扔了進去。
聽到小藍鹦鹉蠢蠢欲展翅的窸窣聲響,他淌出的嗓聲,十足的笃定:
“如若你喜歡我,我淨身出戶。”
“好啊,這可是你說……嗯?”
宋暮阮愣住。
是他淨身出戶?!
“……蕭硯丞,你是不是口誤了?”
小藍鹦鹉兩顆圓溜溜的黑靈目盯着腳下的肥碩蓮子,肉桂色鳥喙尖啄了啄,沒經住誘惑,又低頭啄了啄。
像是嘗到了甜味,它迅速拱下毛絨光滑的小腦袋。
“咯嗒——咯嗒”
上鈎吃食的引調漸起。
蕭硯丞眉峰生出柔和溫意,動了動唇角,否認道:
“如你所聞,蕭太太。”
“你喜歡我,我淨身出戶。”
話聲剛散。
他的手掌倏而被兩隻茸毛軟手一前一後捧住,少女的甜音随之湧來——
“我喜歡你,蕭生。”
他挪遠身體距離,順便掙去了她違心讨好的毛爪。
“太太謹慎使用這四字,它是欲加之罪。”
“真的,”少女又随之貼近,一手捉着他的大拇指,另一手捏住他的小指,左右晃了晃,嬌滴滴憊懶着音調,“我好喜歡你呀~”
“扣扣扣。”
敲門聲後,是老程的請示——
“先生,成醫生在會客廳等您。”
蕭硯丞嗯了聲,指骨從少女滑膩的手心抽出,又輕輕捋了捋袖口:
“抱歉,太太,蕭某心鈍,未曾感受。”
宋暮阮看着他離開,懊然地咬了咬唇瓣,秀美的眉梢也高高翹起,沖那道決絕舒逸的背影跺了跺紫絨面拖鞋,不甘地立下誓言。
“蕭生,我今晚一定要你感受到我的喜歡!”
然後。
他當場就會被她這個千億女王大人驅逐,淨身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