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質問，一唱一和。
蕭硯丞捏了捏酸脹的太陽穴，冷眸不鹹不淡略過某位紅了老臉的經辦人，負重給出三字無關問題的建議。
“先吃飯。”
-
餐廳裡。
一男一女面對面，夾着蕭硯丞，氣鼓鼓地坐下。
而蕭硯丞不為所動，神色自若地捋平餐布上的細微褶皺，拾起銀叉，開始優雅進餐。
宋暮阮兩根纖纖玉指捏夾起灰潤精美的雕花叉尾，尖利的叉頭無意戳中一塊黑松露薄片，旋即又卷起一根意面，晾在螺紋餐盤上方。
直到幾滴濃郁的奶油湯汁欲欲滴墜，她才不滿地收回眼，撬開紅唇。
倏而，手腕被握住。
她鬈卷的睫毛顫了顫，潋滟生紅的柳葉眸溢滿疑惑朝他看去。
“你幹嘛？”
蕭硯丞掌心微微收攏，執住那方軟若無骨的腕骨，往她那嬌豔的紅唇前挪了挪。
“報恩，喂太太吃意面。”
眼看那濃白湯汁就要滴落，宋暮阮掙了掙，無果。
隻好先一口咬上細面底端，防止那汁水髒了她的水晶藍色小短裙。
“太太想瞞我多久？”
宋暮阮：“？”
愣住，不太明白他話裡含義。
蕭硯丞卸了力，捏握她腕骨的手攤開，薄唇吐出二字。
“照片。”
“砰——”
雕花銀叉掉桌。
他竟然知道她偷拍他吃面？！
宋暮阮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去換一隻。”
身後，一位女傭見狀，立即說道：
“太太，您稍等，我為您拿來。”
餐椅在地上拖拉出一聲尖銳的響，宋暮阮丢下話，落荒而逃。
“不用，我自己去！”
瞿放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賞完小夫妻間幼稚的推拉戲碼，搖了搖頭。
“這麼大的人了，竟然還逗弄一個小姑娘。”
蕭硯丞薄唇輕勾，未見一絲惱意。
“早點定下來，逗太太的樂趣，你也會擁有。”
瞿放面上的嫌棄毫不掩飾。
“田螺賢夫扮累了，晚上賣力當牛郎，這就是你所謂的太太樂趣？”
“啧，有閑工夫娶個假老婆，還不如買黃曜斳他們最近新研發的情緒伴友。”
鼻前拂過一縷奶油味，蕭硯丞唇弧往上擡了擡。
“機器人能給你牽手擁抱，撒嬌評彈喂意面？”
瞿放：“……”
這揚調的聲音怎麼回事？！是在他這隻帥氣多金的單身犬王面前發春，還是說——
準備無性别屠殺？
忽而，餐廳上方，人聲默然消弭。
偶爾隻有金屬碰盤底的細小聲響。
“你今天遲到，是去看了不該看的誰？”
瞿放手一頓，明顯感受到話裡的寒漠，索性都交代了。
“沒辦法，我家老頭子非得讓我先把他前不久拍賣到手的那個銅胎掐絲琺琅鳥籠給蔺老爺子送過去。”
“我就知道，蔺老爺子高興了，你就不歡喜。”
瞿放說着，瞄了眼一路從醫院帶過來的粉花，此刻正安靜躺在餐桌那端。
“所以，我不是專程掐了他家後花園那幾朵開得最豔的劍蘭給你消消氣嘛。”
手中的銀叉擱在盤沿，蕭硯丞正欲開口，便聽見窗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他壓低嗓口：“下不為例。”
“蕭生，”宋暮阮抱着一個胭脂水釉搖鈴尊，“我路過看見隔壁房間博物架上有一個閑置花瓶，用來裝瞿二送的花正合适。”
說着，她站定到桌沿，伸出手——
“别動！”
瞿放拔腿奔去。
原本想要抓花的手一掌覆上少女手背，突如其來的抓觸驚得二人觸電般收回。
于是，手中的劍蘭受蠻力沖擊，朝後呈抛物線甩出。
綠根、粉花，撒了滿餐桌。
“叮——”
銀叉被重磕在盤沿。
蕭硯丞冷眸盯着白盤粉花意面，騰出一根冰白指骨，一把拂掉頭頂的粉綠玩意。
瞿放倒抽一口涼氣。
兩手高舉，對那位無辜受難者作投降狀，自證清白：“蕭爺，我不是故意的！”
宋暮阮揉了揉手背，回味着方才的觸感，倒是驚詫冒出一句：“诶，瞿二，你的手竟然像女孩子一樣細膩呢。”
瞿放：“……”
偉大的宋大千金小姐，您可以閉嘴嗎？
蕭爺真的會親手屠犬的！
蕭硯丞抽出幾張餐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觸過花的手。從指尖到手背，慢條斯理，又翻來覆去。
直到花香消盡，然後他起身，一雙冷眸幽寒地望着餐桌那端的男女，齧出二字——
“送客。”
于是，下一秒。
被誇手掌細膩的犬王先生，在老程言不由衷的禮貌眼神裡，自動長腳，發配到了北樗山底寂寞無人的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裡。
-
十分鐘後。
狼藉收拾完畢，再次進餐。
宋暮阮看着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咬了咬飽滿的唇瓣。
“蕭生，瞿二好可憐。”
享用愛心午餐未竟的某人，眉骨隆出細微伏度。
“瞿二——”
頓了頓，他指腹繞着小口徑骨瓷碗沿順逆時針磨碾小半圈。向來涼薄的一雙灰褐眸子若有所思，投到少女鼓鼓的粉腮，落了層意味不明的情緒。
“你就那麼放心不下？”
聞出他刺來的冰碴，宋暮阮頓時如一隻踩到尾巴的小貓，當即放下瓷筷，抻直起柳腰。
做足防備的應對姿勢。
“你做，做什麼？别想把怒氣呼叫轉移到我身上。”
蕭硯丞扯了扯唇角。
“既然太太不着急吃飯，那麼——”
“蕭某先處理一些家事。”
宋暮阮柳腰一顫：“？”
他漫不經心地拿出手機，點亮屏幕。然後，用方才那根拂頭花的食指，把手機推至她桌前。
“太太，醫囑說蕭某這幾日不宜長久看電子屏幕，請你為我播報一下午間八卦新聞。”
“咦？”
宋暮阮眨了眨長睫毛，漂亮的柳葉眸看着他，蕩出異樣潋滟的水波。
“你竟然有看八卦的習慣？”
蕭硯丞雙手環胸，頭部微微後仰，靠在實木餐椅上，下颌不置可否地點了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終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個人類通用愛好，宋暮阮頓時心情大振。
“好，這件事本廣播站長最擅長啦~”
說着，她兩手捧握住磚頭重的折疊手機，清了清甜嗓。
第一個字音剛冒了尖，便掐斷在嗓口。
“……你故意的？”
所以，哪有什麼人類通用愛好？
分明是豹子先生拿捏她這個底層小動物虛晃的一槍！
蕭硯丞正襟端坐，原本環胸的胳膊慵适放在桌上。
薄唇翕動，一字不落地道出今日午間新聞——
“今日二時二分，一位姓阮名铎的先生朋友圈轉發文章《做二十一世紀新青年，杜絕封建迷信》。”
他微微側目。
目光緊捉着少女的臉，繼續以平靜的語調倒出剩餘内容。
“現在二時十九分，我的一位微信好友備注名為‘觸犯天規的仙女賢妻’及時關注阮先生，即使在換餐具的短短間隙，也要抽出時間與精力刷新阮先生動态，并對文章内容裡強詞譴責‘夫家不該與妻母姓’的陋俗表示極度認同，于是點了個贊。”
“……”
确定這位口齒清晰，重點語句抑揚頓挫，甚至誇大其詞的蕭先生沒學過新聞學？
宋暮阮白裡透紅的明豔臉蛋漲出羞赧的绯色，一雙柳葉眸卻不認輸，反其道撐圓，誇張做出訝異又疑惑的模樣。
“咦？我怎麼不知道我點贊了他的朋友圈？”
随後，她纖美黛眉往中心一攏，圓眸半眯假裝努力看清那長串備注名。
小巧鼻骨皺了皺，堆砌出苦惱的小表情。
“不小心手滑了——”
正說着，瞄見男人那張能崩出冰珠子的抹布臉，她舌尖一轉，忐忑地把陳述句瞬間轉為疑問句。
“……了吧？”
說完，宋暮阮心裡不禁為自己這一番即興發揮的拙劣表演與台詞點了個倒立大拇指按鈕。
蕭硯丞肯定不會相信吧？
原來他和阮铎認識……
她低蔫眉眼，面上生出絲縷後悔的怅然。
百口莫辯。
舞到正主面前了。
“蕭太太。”
宋暮阮安靜掀開眼睫：“嗯？”
對銜上他存冷的眸光，她眉心一縮，咬了咬唇瓣。桌下的兩隻小手也相互絞疊起，右手摁住左手手心。
這是要——
梅開二度？
少女徑自思忖着，絲毫不覺自己的臉蛋精彩紛呈，一會兒軟懦，一會兒愁郁，落在蕭硯丞眸裡，堪比一場川劇臉譜戲。
有效被氣笑，他唇側挂上一絲隐密的弧痕，不動聲色地溶解尚留在眸裡的不明情緒。
相較于戳穿她那浮誇演技，他更想知曉她這張绯紅生皺的蓓蕾臉蛋千變萬化的原因。
“在想什麼？”
既然是他主動問，那麼她就不客氣了。
宋暮阮一把捉住那隻想要拿回手機的大掌，像似抓到海面浮木一般，緊緊不放，生怕那來之不易的浮木又翻沉。
“蕭總，您這大院位居尊貴的北樗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您看您能不能發揮蕭家多年紳士的風度，叫小方給我送回……送到地鐵站？”
蕭硯丞唇角的無奈轉為似笑非笑。
蕭總？
看來方才對瞿二的逐客令吓壞了她。
他翻過掌心，反握住她的一隻柔軟小手，把問題抛給她。
“不是說好照顧我一周？”
“嗯？”宋暮阮連眨了幾下花蕊絲長睫毛，“你現在不是生我氣嗎？”
近日相處，他已摸索到這隻驕矜小蝴蝶的習性。
撒謊或緊張，手心便會冒汗。
蕭硯丞翻過她的手心。
果然，一片閃閃熠熠的細微亮光。
“既是手滑，自然沒必要生氣。”
宋暮阮：“！”
他竟然相信她是手滑？
眼波流轉，她單手拍了拍妝容精緻的臉蛋，内心開始美美地自我認肯——
宋聲聲啊宋聲聲，不愧是演過話劇的主角，竟然騙過了眼前這個大資本家。
宇宙無敵表演藝術家非你莫屬嘤！
拖住尖俏的下巴，她用一雙亮璨璨的柳葉眼環住通情達理蕭豹子，再度出落的嗓音，甜津津的。
“對啊，二十一世紀了，手滑很正常嘛。”
“哼，都怪這軟件UI界面設計不合理。”
蕭硯丞松開掌心裡的乖巧小手，順着她的話意，輕描淡寫地說下去。
“嗯，我能理解。方才我也不小心用蕭氏集團官方微博号手滑了一下。”
宋暮阮怔住，總覺得手滑受害對象是……
她？
翻出手機，她一秒點開微博。
果然，又上了熱搜——
#蕭氏官微點贊小阮神
看着暴漲的粉絲量，宋暮阮愣了，指尖快速滑過個人主頁最新微博評論區。
[什麼情況？？？有沒有蕭氏内部知情員工解釋一下？(吃瓜)（圍觀）]
[上次那绯聞不會是真的吧？！小阮神真和那位高管談戀愛了？？？]
[？高管？拜托，區區一個高管敢動官微？]
[拒絕傳謠信謠，每一位軟綿綿堅決抵制任何不實言論！！！]
宋暮阮看得兩眼一黑，揪住蕭硯丞的袖口，語不成句地央着嗓調：
“你快……你快取消贊，蕭——”
正說着，瞥到他那還亮着屏的手機，她轉而伸手奪過，熟稔找到紅橙圖标，然而剛跳過廣告頁面，就被蕭硯丞一言不發地鎖了屏。
“你！”
她忿忿瞪着他。
蕭硯丞取回手機。
“放心，蕭氏公關部會處理好。”
宋暮阮轉怒為怔：“你……”
他解鎖手機。
廣告過後的屏幕裡，是一個名為金山的私人微博主頁。
神色自然地切換到蕭氏集團官微，他取消主頁唯一的贊，再度把手機舉至少女眼前，供她确認。
“希望蕭太太記得存檔對蕭某的好感度。我不想每日醒來，又要被太太從零開始攻略。”
宋暮阮松了口氣，溫軟着聲提出一個小建議：“那可以先好感提現，付個首付嗎？”
蕭硯丞收回手機，不疾不徐放進衣側口袋裡。
“多巴胺大量分泌時期維持在三個月左右，在此期間，如果蕭太太為我明确拒絕一些人事物，可以考慮。”
她懊然垂下眼睫。
時間好長，突然不想攻略這個高難度大人物了。
“嗡嗡嗡。”
連續四條新消息彈入手機，她凝眼看去——
白懷玉：[你上熱搜了。]
[看來還沒和他分？]
[記得留存證據（冷笑）]
[隻要你不追求當年千金大小姐的極奢生活，我想蕭先生那樣的人一定出手闊綽，到時那筆分手費應該夠你和你哥哥在華市生活一輩子吧？]
宋暮阮：“……”
纖纖五指啪的一聲，撐在實木餐桌面。身前，盛着米飯的骨瓷小碗震感強烈，肌潤碗口折出一冷诮鉛灰的光。
她站起身，濃黑水靈的柳葉眼俯望進蕭硯丞的眸心，十足的認真。
“蕭生，這次我一定會讓你感受到我的真誠！”
√給老男人美好初戀感受。
√三個月賺千億。
√狠狠把白家踩在腳下。
她都可以的！